十六朵玫瑰 刘心武

发布时间:2016-4-21 编辑:互联网 手机版

 

十六朵玫瑰    刘心武

  谁的旧日记册里,夹有干成薄片,却仍氤氲着芳香的玫瑰?检视往日记下的那些文字时,翻到夹有玫瑰的那一页,该是怎样的心情?轻轻拈起薄如云、香如故的玫瑰,会觉得,那玫瑰根本没有干枯,还欢放着,缀着清晨的露珠!

  我的书架上,在许多堂皇的厚书、新书、精装书、礼品书当中,夹着十六本薄薄的、瘦小的、纸页发黄的安徒生童话全集,这是我阅读历程里,永不凋谢的玫瑰。

  我爱安徒生。爱安徒生童话。最爱他写的那篇《柳树下的梦》,还有《老单身汉的睡帽》。安徒生一生向世人,包括女性,当然更包括美丽、温柔的女性,竭诚地奉献出了他满腔的爱,然而,他始终孤独,在柳树垂地的长枝下,谁理解他那玫瑰色的绮梦?他戴着老单身汉的睡帽,完成了人生跋涉的全程。只知道欣赏《皇帝的新装》或《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人,不能算安徒生的知音。读安徒生的童话,我微笑过,然而,更多的时候,是想哭。是的,只是想哭,却不一定真地哭起来。甚至于,也并不有泪盈眶,只是鼻酸。想到个体生命在这世界上,存活不易,理解别人很难,让别人理解更难。但是,终究还是要坚持人生跋涉,要坚持去理解,去宽容,去爱。

  1992年冬天,去丹麦,在哥本哈根港湾那“海的女儿”铜像前,只觉得所见到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躯体里有心脏的跳动,有血液在循环的,一个老朋友,一个好妹妹。《海的女儿》我读过了多少遍?算不清,也不必去算,只是切切实实地知道,每读一遍,心灵都被洗浴了一次。

  十六本安徒生全集,小32开本,平装,封面绿色基调,朴素而典雅,里面的插图只是一些线画,然而,对我来说,那是非常完美的出版物。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叶君健翻译。翻译得太好了。每一句读起来都那么自然,就仿佛当年安徒生能直接用中文写作。

  十六本安徒生全集,是我书架上的十六朵玫瑰。那是1978年,浩劫刚过,该全集重见天日后,第一次印刷,译者叶君健先生,在他家里逐册签上题词和名字,亲赠我的。叶先生头两年已然仙逝,也许此刻正在天堂里和安徒生促膝谈心。有叶先生的题词签名,这十六朵玫瑰更弥足珍贵,因为,它们也是叶老和我的忘年交的见证。

  前些时,我在远郊农村里,安顿下了另一间书房,我城里书房是绿叶居,乡下书房叫温榆斋,两间书房的书架上,分藏着必要的,心爱的书。叶老签名的安徒生全集,拆开了放不妥;因为是随时要抽出一朵,搁在枕边的,赏不够的玫瑰;那么,既然我两边书房都在使用,都有睡床,那么这十六朵玫瑰,究竟放在哪边才合适呢?这一技术性问题竟让我很焦虑了一阵,我对它们的钟爱程度,就不必再多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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