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作品对古典“雨”词意蕴的阐释

时间:2020-09-01 15:43:43 余光中 我要投稿

余光中作品对古典“雨”词意蕴的阐释

  导语:在现代文学史上,写雨写得最出色的散文大概要数余光中的《鬼雨》和《听听那冷雨》。以下是小编整理分享的余光中作品对古典“雨”词意蕴的阐释,希望大家喜欢!

  文学作品中的“雨”词意蕴早已远离它固有的实体词汇意义,而在千百代人民的集体创造中变得丰赡,正如文化符号学创始人巴尔特所认为的“言语是蕴涵、效应、反响、迂回曲折的巨大光晕……词不再是像简单的机械一样虚幻的被理解。它们像发射、爆破、振荡、庞大的机器、浓厚的气味一样喷发而来。写作使知识变成为一个盛宴。”②在“雨”词的意蕴里,不仅有余光中自己的人生经验,他灵敏的文化触角还深入到人类关于雨的原始意象中,从古典文献中摄取养分,将“雨”词摆成了一席盛宴。作为一位诗文俱佳的现代知识分子,他在雨中要抒发的情愫充满了古典的韵味,但又远比古人丰富。他在努力寻求一种有着深厚传统背景的现代意识,或是受过现代意识洗礼的古典情怀。余光中在“雨”词中充分挖掘汉语言的诗性特质,创造性地运用古典诗词富丽的词采和人文内涵,纵横上下古今,由个人生活而家国命运,由历史文化而哲理禅思,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绚丽缤纷往来于现实人生和历史文化之间的“雨”世界。

  一 文化乡愁

  余光中是著名的乡愁诗人,打动人心的力量来自其文字中贯穿的丰富厚重的历史文化血脉。他的乡愁绝不仅仅是地理隔断那样流于表面化,“并不是说回到你的家乡,回到那一村一寨就可以解愁的”。③ 如果对乡愁太过简单化理解,也就遗漏掉了对余光中作品丰富人文精神的把握。实际上,“他的怀乡病中的中国,不在台湾海峡的这边,也不在海峡的那边,而在抗战的歌谣里,在穿草鞋踏过的土地上,在战前朦胧的记忆里,也在古典诗悠扬的韵尾……他的中国不是地理的,是历史的。”(《四月,在古战场》)“乡愁并不是因为纯地理的阻隔,而是对整个文化历史变迁的失落感。”④作者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是千百年来无数诗词典故构筑的一座宫殿,一砖一瓦都清晰地标注着岁月长河的匆匆过往。他在这里流连、追思、寻觅,充分抒发他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孺慕之情。古诗词的“雨”意象成为余光中表达文化乡愁的重要载体,其中,“江南春雨”、“巴山夜雨”这样的言语片段,除了浸润着他的个体生命印迹,其民族历史文化的烙印同样饱满和清晰。这成为他笔端挥之不去的抒情象征符号。

  余光中对古诗词很少直接引用,更多的是巧妙化用,和自己的文字贴切地融为一体,如“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都已不再。” “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了。”(《听听那冷雨》)“桐油灯的昏焰下,背新诵的古文,向鬓犹未斑的父亲,向扎鞋底的母亲,伴着瓦上急骤的秋雨急骤地灌肥巴山的秋池”“巴山雨。台北钟。巴山夜雨。拭目再看时,已经有三个小女孩喊我父亲。熟悉的陌生,陌生的变成熟悉。”(《逍遥游》)“湿漓漓,阴沉沉,黑森森,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今夜的雨里充满了寻寻觅觅,今夜这鬼雨。”这些语言尽管只隐隐现出古诗词的鳞片,却完整地传达了浓厚的古典意境。其中有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临安春雨初霁》),“此身合是诗人来,细雨骑驴入剑门”(《剑门道中遇微雨》);有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明》);有王维的“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送元二使安西》);有温庭筠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更漏子》);有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有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声声慢》)。细雨、骤雨,春雨、秋雨,江南雨、巴山雨,梧桐雨、荷叶雨,不同的心境,同样的情怀。余光中全身心地呼唤着传统文化,恣意地传递着他的文化乡愁,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余光中文字里那股游走着的强大的精神活力,他充分享受着这用汉语言创造的斐然诗意。

  二 文人雅好

  历来中国文人观雨、听雨是一种雅好,是淡泊趣远、闲和雅致心灵的一种需求,唐代司空图《诗品》就将“赏雨茅屋”列为典雅的艺术格调之一。韦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菩萨蛮》),白居易“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秋雨夜眠》),温庭筠“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蒙隔钓船”(《咸阳值雨》)等等,这些诗句清旷闲适,雨声如乐,宜听;雨点如画,宜观,都别有一番意趣。清代文人张潮所著清言小品《幽梦影》也有对于“雨”景的赏鉴境界脱俗,如“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等。⑤古代士大夫注重内心体验追求生活情调优游自得可窥一斑。

  现代文人余光中也时有这般闲情逸致,很懂得赏雨的乐趣。这是因为成年后的余光中,除求学、教学、旅游出访欧美外,其余时光都流连于港台的书房或是讲台,生活阅历的相对平和,使他的审美情趣具有典型的文人“雅趣”。这番“雨趣”在散文《听听那冷雨》中展示得尤为充分。他不但能从雨中嗅出“一点点薄荷的香味”和“草和树沐发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他也能从地理和文化的比较中深刻体味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商略黄昏雨”的意趣,他还能从宋代米家父子画笔中读出中国山水“云缭烟饶、山隐水迢”的境界,他更能细致入微地从雨声中听出似幻似真的一曲曲“回忆的音乐”。余光中作品打动人心的是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细腻而感性的理解和热爱,不惟如此,他的文字中还透射出理性的强烈光芒。这源自他清醒的知性,他的高明表现在他不只是对古典意境做简单的重复还原工作,他的文字较同类作品更多了一些现实的凝重和文化批判的色彩。如“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在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阁阁。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寻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听听那冷雨》)古代士大夫文人所处的环境毕竟与今天有了很大不同,余光中渴望听到的疏朗、闲雅、古朴的韵致竟已在时光的流转中变了趣味,无奈、酸涩溢于言表。

  三 哲理禅思

  作为学者的余光中对个人命运、社会历史有着深入的思考,他认为“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听听那冷雨》),“潇潇的鬼雨从大禹的时代便潇潇下起。雨落在中国的泥土上,雨渗入中国的地层下。中国的历史浸满了雨渍”(《鬼雨》)。雨水冲刷过往,雨声唤回记忆,浸润着雨渍的中国历史漫长而厚重,那雨岂还是偶然的人生际会,它早已在人的心里反复纠缠了几千年,成为一个不能回避的哲学命题。早年坎坷曲折的人生遭遇使余光中对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情同此心,多次化用,“巴山的秋雨涨肥了秋池。少年听雨巴山上。桐油灯支撑黑穹穹的荒凉。(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中年听雨,听鬼雨如号,淋在孩子的新坟上,淋在母亲的古塔上,淋在苍茫的回忆回忆之上。”(《鬼雨》)“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二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听听那冷雨》)不同年龄段的人对雨声的感悟深浅不一,而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会在对比中把这些感受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少年的浪掷、壮年的奋争、老年的无奈,个体生命的轨迹都这般触目惊心。余光中更是在一场潇潇的“鬼雨”中将对爱子悼亡的感受提升到了对人事代谢、历史演进思索的高度。“竹黄。池冷。芙蓉死。地下水腐蚀了太真的鼻和上唇。西陵下,风吹雨,黄泉酝酿着空前的政变,芙蓉如面。女娲炼石补天处,女娲坐在彩石上绝望地呼号。石头记的断线残编。石头城也泛滥着六朝的鬼雨。郁孤台下,马嵬坡上,羊公碑前,落多少行人的泪。也落在湘水,也落在潇水。也落在苏小小的小小的石墓。似乎从石器时代到现在。同一个敏感的灵魂,在不同的躯体里忍受无尽的荒寂和震惊。哭过了曼卿,滁州太守也加入白骨的行列。哭湿了青衫,江州司马也变成了苦竹和黄芦。即使是王子乔,也带不走李白和他的酒瓶。”(《鬼雨》)短短的篇幅,却是海雨天风,意象纷呈,余光中提倡的语言的“密度”尽收眼底,雨、泪、水融为一体,现实、历史、神话交相辉映。这里化用了唐代“鬼才”诗人李贺的许多诗句,如“离宫散萤天似水,竹黄池冷芙蓉死”(《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九月》),“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苏小小墓》)等等,荒寂怪诞的“鬼”诗意象被余光中恰当地借来表达内心深处苍凉苦闷的生命意识。郁孤台、马嵬坡、羊公碑,是历史上有名的凭古吊今之所,“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辛弃疾《菩萨蛮》),“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白居易《长恨歌》),“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孟浩然《与诸子登岘首》),杨玉环、苏小小、李贺、石曼卿、欧阳修、白居易、李白……纵是旷世的才子佳人,谁能逃得过生与死的宿命?雨见证了一切,水融化了一切。“在死亡的黑影里思想着死亡,莎士比亚如此。李贺如此。济慈和狄伦•汤默斯亦如此”(《鬼雨》)所有的天才都如此,沉浸在爱子夭亡气氛中的余光中也是这样一位思想者,悲观、无奈,但又清醒、冷静。当余光中三十年后在西班牙的雨城旅游遇雨时,仍勾起他内心那片潮湿的感受,“只要不往身上淋,只要不带来水灾,雨,总是可喜的,像是天在安慰地,并为万物涤罪去污,还其清纯。八年来久居干旱的高雄,偶尔一场快雨,都令我惊喜而清爽。”“雨,真是一种慢性的纠缠,温柔的萦扰。往事若是有雨,就更令人追怀。我甚至有一点迷信,我死的日子该会下雨,一场雨声,将我接去。”(《雨城古寺》)可以看出花甲之年的余光中对生命更多了一份透悟与坦然。

  某些具有文化符号意义的词语一旦进入文学作品成为文学语言,对它的意义阐释便成为解读文本的一把重要钥匙。“‘能指’在同一‘所指’中表现出丰富的多元性,这被当作文学语言审美功能的基础。正如巴尔特论述的,诗是词语对于自身枷锁的打破,诗使词语摆脱实用目的的羁绊而闪烁出无限自由的光芒。文学创作中,不断增值的许多信息被含糊而又精心地组织起来,便是文学语言的产生。”⑥“雨”词较高频率地出现在余光中的文字里,是个别存在着的受语境制约的符号组合,在民族文化传统语境中,它早已不再是纯粹的自然物,它是一种言语现象,在其概念意义内核外包裹着种种累加的色彩意义和文化意义;它也是作家心灵的对应物,潜藏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世界,作者曲折丰富的人生经历和深厚浩阔的文化背景从“雨”词中透射出来。余光中诗文中的“雨”不啻一场启迪心智、荡涤灵魂的透雨,充满了文化的追忆、士人的雅趣和智者的哲思,表达了一位现代人文知识分子对“雨”词意蕴的独特感悟。

  注释:

  ①苏其康主编:《结网与诗风:余光中先生七十寿庆论文集》,台北九歌出版社1999年版,第55页。

  ②⑥鲁枢元:《超越语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2页,第193页。

  ③陶澜:《余光中生命的四度空间构成一个美感世界》,《北京青年报》2003年10月27日。

  ④罗静:《余光中:不一定当诗人,但生活要有诗意》,《中国青年报》2002年5月23日。

  ⑤[清]张潮:《幽梦影》,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页、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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