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散文

时间:2020-08-03 10:52:46 散文 我要投稿

有关我的父亲散文

  那时,我的身体正经历极度衰弱时期,病得一塌糊涂。而家里哀戚又接二连三。先是我最敬重的叔叔去逝,同一年我的母亲突然病逝。然后我病倒了,当我做了大手术活过来,我那慈祥的一生都离不开土地,爱极了土地的父亲去逝了。父亲在弥留之际的呓语是:嚯,好敞亮的一片地啊!当他所耕作的土地被征用到城里,他便也老了。在我的经历中,还没有见过有谁像他那样痴迷土地。

有关我的父亲散文

  我来到这个世上,父亲已近不惑。因此父亲特别珍爱我。他珍爱的方式,与别个不同,在我还没到上小学的年龄,父亲就带我到田里劳作。我在散文《紫星星》中写到了土豆花给我留下的最早的田野有关花的深刻印象。它和夏天一同唱着纯真的曲调,摇曳在我童年蹒跚的步履里。

  父亲素来少言寡语。夏天的傍晚他从田里归来,先卷起一棵旱烟,坐在院子里歇息。院子的前方是一片胡杨林,林子上面是瓦兰瓦兰的天空。那时鸟儿特别的多,清晨和傍晚在空中快活的飞翔和唱和。院子的东边是一条河,沿河岸柳青翠,河面菱角花开得金灿灿的,戏耍了一天的鹅们鸭们也开始闹嚷嚷的各回各家了。吃了夜饭,父亲也要到院子里坐上一会儿,静静的吸他的旱烟。这时满天的星斗出来了,烁烁的放光。耳边河水清悦的流淌声不绝。晴朗的夏夜,我是贪玩的,有时也会和父亲坐在星空下,去听天籁幽鸣。最讨厌的是这平静里突然传来邻家大声的吵骂抱怨和哭闹。此时我很想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从我懂事起,就感觉到了父亲活得很不容易。却从来没有听到他像邻家那样抱怨过什么。他平静的面对生活中的一切重负和困扰,也不会像邻家那样把生活中的烦恼出在孩子们的身上。既使我们做错了事,他也只是说那样如何不好。记得他对弟弟最重的一次责罚,是怒容满面的喝斥:“看我怎么拿棍子量你!”可是他从来没用棍子量过我们。而我们则更加爱戴他。

  父亲十六岁那年从山东逃荒过来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总算安顿下来后,叔叔大爷婶婶表兄弟以及乡亲什么的,又经常从老家跑来惊扰他平静清苦的日月。每月定量供应的细粮食品就都眷顾这些亲戚们了。苞谷面大饼子、糠麸子、菜团子、自家种的菜蔬,终年安慰我们的碌碌饥肠。那时我们家吃水很困难。起初院子的西边岗地,是有一口辘辘井的.,一个女子投了井,井便封掉了。父亲要起大早到两里地外的水井担水吃。然后再下田。先是辘辘井,接着是压水井,当我们能抬水的时候,父亲已经满头白发。城里的自来水终于接到街边子来了。父亲摸着自来水笼头,高兴极了,他说请我们下馆子。那一天我们第一次吃馆子,每人两只酥烧饼,一碗菠菜汤。不知为什么,这次下馆子,深深留在记忆里,至今还记得那四方桌的油腻,跑堂的拿着同样油腻的抹布,在桌子上抹两下,端来的菜汤荡到桌子上,他便再抹两下。我想这就是馆子,真没什么稀罕的。而一向过日子仔细的父亲,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左挑右选的才在这个小馆子兑现了他的承诺。也表示了他对自来水生活的到来是多么的知足。

  父亲八十岁那年,提出要买辆毛驴车。城边的地都被城里征用了。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种地。大家当然觉得很可笑。冰箱彩电私车电脑的时代,父亲怎么会想到毛驴车?父亲看看没人响应,带上自己的积蓄,一个人乘公共汽车,到远郊的牲畜农用交易市场,买了一辆毛驴车,然后兴致勃勃的赶着毛驴车,去家十里开外的田里劳作。种玉米,大葱、大白菜。到了秋后,就叫子女们去拿菜,说这菜好,没上化肥。吃不了的也放到集市上卖一些。一年夏天,父亲在玉米地里锄草,毛驴留在田边地脚撒欢儿,待父亲从玉米地里返回,毛驴不见了。全家人出动去寻找,还报告了街道派出所,结果没有找到。父亲十分难过,这一年父亲八十五岁了。弟弟怕父亲上火,便又置了一辆毛驴车给他。父亲八十七岁时大病了一场,在病中,他说真想到庄稼地里躺一躺,闻闻青苗草香,光着脚板在田里走走真是舒坦啊!他病好了以后,不得不拄上了拐杖,那是我从千山带回来的,父亲一直认为他用不着它。这一次父亲感到体力实在是不支了。他很遗憾的对我们说,他不能种菜给我们吃了。十分不甘心的样子,不相信自己居然失去了劳动能力。而不能劳动对于他是最残酷的事情。一日父亲很快活的对我说,“我今儿个捡回好几抱干柴呢!”父亲快九十了,还住在老屋。父亲割舍不下这所破旧的老屋,里面有着太多的记忆。他拄着千山木杖,走到有田野的地方,从城边到田野,父亲来来回回的走,草草木木都让他欢喜。过大年,他定要守夜,站到雪地里去听年,我不知他在听什么,他会说:“今年的年景差不离”或是“怕是不大顺当呢。”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去听,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辽阔的大地或是屏息宁静,或是扬起一阵狗的吵闹。父亲却听得到大地心灵的脉动。

  母亲走得匆忙。父亲不在母亲身边,他已经九十岁了,恐他经不起这个打击,索性就说送母亲回山东去了,那里的气候好,母亲的风湿症到了那里好多了。父亲从此不再问我们。他的无言,让我深感不安。不久,他的旧病复发,他不能吃东西,不能睁眼睛,半夜里却站起来,到处走,都说这老爷子是在“过阴”了,准备吧。寿衣备好了,五天之后,他睁眼了,说树绿了,得去种地了。今年要种胡萝卜,就种“贼不偷”,胡萝卜顶上一小捏樱子,看着就跟没长成的,贼就不惦记了。“贼不偷”肉厚甜脆,比长满顶樱的胡萝卜好吃,毛子人(他将外国人统称毛子人)来了就愿意要这个吃。大家称父亲是种菜的老把式。那时这里是世界瞩目的城市,从解放战争的大后方进入新中国,又是黑龙江省会,外国人来来往往,他们喜欢上了父亲种的胡萝卜。父亲是不是在迷离中,看见了往日辉煌的菜地?他要种“贼不偷”了,这个想法让他立刻有了精神,父亲开始吃东西了。

  他出院后不得不住到他认为十分不便利的楼上。这一次,他的背明显的弯了,走路也慢了。冬天过去后,春天来了,他拒绝背他下楼。他要自己走,一阶一阶的往下挪,拄着千山木杖,缓慢而坚定,跟随他的是弟弟特意为他养的小狼狗。就这样他又能自个儿散步了。静静的坐在路边,他会突兀的说一句:“等我好好的,就去种地。”父亲九十一岁了,他还在向往着自己的土地。我想是父亲的基因传给了我。我也喜欢耕耘,不过一个是在土地上,一个是在墨香里。

  每次我去看望父亲。走的时候,他总是问我怎么走,我说走着走,他就说也要出去走走的。于是他把自己庄重的穿戴起来。从我记事起,只要出门,他就这样认真的穿戴,既使很破旧的衣服,他也一定弄得利落洁净。父亲一手拄着千山杖,一手拿块素手帕,象是出席什么重要集会似的。然后我和父亲就沿着河湾走。现在这里建成了公园了,水边围了汉白玉的栏杆。铺了瓷砖地。有了草坪和花圃,设了木椅,隔几米一条。我发觉父亲特别喜欢我不坐车,同我一块在河湾遛弯儿。虽然有弟弟精心的照顾他,小狼狗形影不离的跟着他,而母亲不在身边,我感到了他的孤独。他从不问起母亲,偶尔的以不经意的口气说到“我身子好好,回关里看看去。”我听了心里特别的不好受,我能说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陪父亲。他开始喜欢说一些事情了。我就这么知道了我幼时的一些事情。

  比如我小的时候很淘气,爬树掉下来摔断了胳膊。我立刻捏捏胳膊,说:“我怎么不知道,一点感觉也没有?”父亲笑:“这才是能耐,从前东市场柴火市住个老郎中,专会接骨,他给你接好了。一点症候没留下。没儿没女的,也没有传下来。”父亲说我幼时气性大,在山东老家驴槽子下打滚哭,一点事不合心意就会大发脾气,气出了一种怪病。那时我回到了东北,后背生个包。城里的医生看遍了,都说没法儿治。眼看着我就完了,父亲打听到北边山里有人会看疑难杂症,不过轻易不出山的。大约是位隐士了。父亲背着奄奄一息的我徒步走了二百多里路,找到了那个隐士,他是一个白发老者,念我们远道而来,接待了我们。他说这种病叫“肺冒”。开了药方:霜降后的大葱一对,要双生的,取下葱胡子,与土豆合研为末,三贴就可。这样我捡回一条小命。住在城边,常有货郎推着小车摇着拨浪鼓过来串胡同,一次是晌午,田里的农人回家歇晌,看到货郎车围上来,我人小站在后面没法看热闹,就从他们的胳肢窝下往里钻。偏巧一个叔叔卸下肩上的铁锹。偏巧我从他身后过,铁锹一下子砍到了我的头上,我立时感到一阵麻木,尖叫着往家跑,看到母亲才哇的一声哭出来,那血也淌下来了。在医院里我被剃光了头,缝了好多针,不能躺着,母亲天天抱着我。记得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整日提心吊胆的,后来头发长出来了,没留下后遗症,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位了,谢天谢地!还有一件谢天谢地的事。夏天的午后,我从胡同里跑出来,在河边大道上,一辆毛了的马车朝我狂奔过来,我来不及躲避,下意识的双手抱头趴到了路中间,那马腾空四蹄,从我身上飞过,我的身子恰巧在两个车轮子的中间。那一年我五岁,赶马车的叔叔我认识,我还不懂得害怕,还问他城里好玩吗?我不知他为什么吓得哆嗦。这以后不久,我和几个小姐妹第一次进城,忘记了是什么节日,龙沙公园里演马戏,人特别多,走走就走散了,天擦黑的时候,也没找到她们,我一个人出了公园,不知家在何方,幸好遇到两个中学的女学生,她们一直把我送到母亲身边。母亲听了事情的头尾自然白了脸。而我却暗自得意,独自想法子找到了家门。我幼时的小胡同稀奇古怪的事多,有很多人家重男轻女,而父亲母亲却同他们不一样,父亲更是把我像男孩子一样教育,让我在劳作中感受创造和收获的快乐。这样的体验,使我比同龄的女孩子多了些自信和胆量。因为我幼时与中医的奇遇,父亲母亲特别崇敬医生,他们叫大夫。他们总是对我们说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大夫。要不是文革上山下乡,我是不是会去读医科大学呢?也许就是在同父亲这样说着话,回忆着童年,在长长的河湾路上,那个写作幻象已经作为一种激情因素存在了。

  父亲上了年纪,眼睛看不大清了,只是凭着感觉。他沿着河湾走,喜欢说天气,“昨儿刮的是南风,下了雨,今儿变了北风,天要晴开了。”他走一段路,便在椅子上歇一歇再走。他说:“前边再过两条椅子就到桥下了。”我说:“老爸眼睛看得好远啊。我怎么看不到?”他说:“我能猜出来。”弟媳就在一旁乐:“老爸对这里熟透了。春夏秋冬天儿好就出来走,说这里原是几队的菜地,那里原是谁的果园,现在都不是了,都是城里的了。”于是我也不由的想,西边的楼群原是一片胡杨林,里面百草丰茂,雨后便有许多蘑菇圈。盛满了大人的故事孩子们的笑声。还有那片岗地,是一个神秘老爷子的花圃。这路边原有一家杂货铺的,现在扩成路了。我看到了这里演变的生活,不由的去想这里曾有的人物事件,去想这些事情的因果渊源,冠上一个个场景细节,挖掘着这下面埋藏的生命的痕迹。渐渐感觉到一种声色侵入我的想象,变成一种强烈色彩在逐渐的渲染开去。这生活里面也有慈祥的父亲和善良的母亲,可是他们不在这部书里,他们珍藏在我的心里,回味着比较着,在经历了人生的坎坷曲度之后,我越加感到,我还需要时间。

  父亲走到桥边,就坐到河湾最后的一条椅子上。我多半陪老爸坐一会儿,说说话,看看水,然后我继续往前走了。走过桥,隔岸遥望着那所我曾就读过的大学,建设中的教学楼,体育馆,音乐厅,它会越来越美了。我们的同学故事,也会沉寂在过去的废墟里,直到有人唤醒它。河水平静光亮,波纹是纤密柔美的,因为它的两端下了闸门,与嫩江主干流相隔开了。它变成了城市宠爱的公园。可我知道它是一条河,曾是一条奔腾的河,嫩江生育了它,它欢跳着跑过来,清洁了城市的脸。让城市显得青春焕发。在这条路上,还要经过一片玫瑰和蔷薇的花丛。每次走过,不知为什么,花儿的明艳,总是让我生出无限的忧伤。盛夏眨眼烟云,而长长的是无花的静寂。童年的欢笑还在河畔回荡,人已迈进中年了。在我这样一路想着一路走去的时候,父亲就静静的坐在那桥边的椅子上,听我的脚步声,听不到了,他还要想一会儿,我走到哪里了,我在父亲的目光里倾听中,走前面的路。这些当然是弟媳后来学給我听的。父亲在九十三岁那年,过了大年就走了。他一直是硬朗的,头脑相当清晰,在这之前,有一次体检,医生惊讶的说这老爷子身体太好了,少说能活一百岁。父亲只是患了感冒,卧床没多久就走了。他在梦中看见了“好敞亮的一片地。”

  “那热爱土地的是有福的。”约翰.布罗斯如是说。父亲听了,一定会慈祥的问这个毛子人:“你吃过我种的两拃长的胡萝卜吗?那叫‘贼不偷’”。父亲懂得幸福。他一生虔敬的看着听着嗅着触摸着土地,他与土地默契着,而土地以丰硕的生长,使父亲感到了生命本真的喜悦,生活的困顿便被土地的回报覆盖了。

  叔叔、母亲、父亲相继离开了了我们,我一下子空了的感觉。那一阵子,我的身心都经受着沉重的压迫,说话气短,握笔哆嗦,写不成字。我第一次深切感受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奈。我写几个字就得休息一会儿,还不能久坐,那种感觉是今天晚上放在床边的拖鞋,明天是否能去穿它未可知。写着写着泪水便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我不得不停下来,待心情平静后再继续写。如果面对死亡,还在想着写作,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然而,确实是我在写作的挣扎中,跨越了生死界线。感悟了生命的美质。这是我和文学的一世缘。

  我的女儿很有意思,她希望我能给她写出一个轰动的“哈里.波特。”随后不必我回答,她会说:“我就知道你写不出来,没逼到那份上。”我很愿意有“哈里.波特”的本事,我知道我没有,只能在我这个份上无妄而作。在一种生死边缘上鲜明起来的世界,更接近生命和真实。当一个很久未谋面的朋友看到这本书,惊讶的说:“真没想到!”我说:“我也没想到。”

  其实文学何尝不是一片沃土呢?我同父亲一样是个耕耘者。我却没能种出两拃长的胡萝卜,让毛子人都佩服。也没能达到女儿的美好要求。可是我喜欢尝试,生命的诸种意义在于尝试,一切你了解的和不了解的,在这个过程里获得成长。达到一种至高的境界。在尝试中,生命的意义变得透辟而充实。

  父亲走了三年了,我知道父亲依然坐在那条长椅上,向往着他的土地,江水为他轻吟,昔日如桥上车水马龙,他看着我往前走去,走过了桥,走过了那片蔷薇和玫瑰的花丛,走向我喜欢的耕耘。我和父亲一样喜欢星空,喜欢阳光下的自然天地。我也会同父亲一样,虔敬的看着听着嗅着触摸着有着无穷魅力的古老汉字,与我手中的笔默契着。只要我的手还能颤动,就会写下去。我深深的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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