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园幽篁散文

时间:2022-05-05 14:29:42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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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园幽篁散文

  那一天,我读着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一个偶然的情境性联想,触发了我的思乡之情,脑海里奇异地浮想起村后水竹园的景象来。

一园幽篁散文

  村子的后面是一个平缓的土坡,坡势由南向北呈抛物线先升后降,末端以斜长温和的姿态伸入蜿蜒的溪流中。不知从哪一辈开始,坡地上栽种了一丛丛竹子。对,一丛丛的!这竹子不像别的竹林那样散漫不羁地长成杂乱的一片,而是一丛丛地密集聚生,然后以“丛”的方式融入整个园林。这样的特征就像中国人家庭的结构,以其强大的向心力凝聚成一个个单元,无数个单元构筑成社会的肌体。这种竹子学名无考,村里人都称其为水竹。

  水竹的生长方式与别的竹子也是不同的。当各类山竹楠竹趁着春天温暖湿润的气候抽苔长笋的时候,它们却似沉睡未醒的熬夜人没有半点动静。这种热闹中的寂静对于石头可以理解为永恒的死亡,对于有着旺盛生机的水竹来说,我们只能猜测它另有打算。事实上,水竹像一个精明的农民那样,的确有着不凡的算计。持家有方的老农,从来不喜欢跟风行事,自家的活计该怎样安排心里早有稳妥的计划。山上的竹子之所以手忙脚乱地繁殖,是因为过了春季山上就会缺水;而长在村庄宅院旁的水竹往往临水而居,可以免除此等忧虑。它们非常清楚,经过苦寒冬季的煎熬,青翠的竹杆虽然依然青翠,然而叶片已经被雨雪冻坏,身子骨也变得羸弱不堪,整个竹丛急需补充营养才能焕发生机。因此,水竹暂时没有考虑繁殖后代的事情,而是沉静地按照预定的计划换掉衰败的老叶,长出青翠的新枝,抖擞着精神迎接新年的阳光。

  经过半年的休养生息,到了燠热的七月,山上的竹子在烈日的炙烤下干渴得哀号不已的时候,水竹却滋滋润润地长得分外茂盛,那样子就像五谷丰登的农民心底的满足呈现在脸上的惬意。这时候,竹丛已经积蓄了丰富的养料,基部便冒出星星点点的笋芽,生儿育女的事情水到渠成地开始了。

  那笋芽起初是墨绿色的一颗细小的芽尖,从枯叶和泥土的缝隙里羞怯的探出头来,惴惴地打量这个明亮而新奇的世界。经过一天的观察,这些未来的水竹从周围幽静的环境里得出了安全的判断,于是欣喜地、争先恐后地戳破泥土,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绽露锋芒。这种一出生就带着铠甲的小家伙们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和强悍的斗争精神。当进一步试探的结果依然是安全的时候,便带着无限的欢欣努力地向上生长。曾经紧紧包裹的笋壳一片片自动松开,娇嫩的身子从坚硬的铠甲下暴露出来,像超短裙下美女迷人的大腿;又如已经长高的乡下的孩子,穿着仅及肚脐的旧夹袄,露出细白的腰身来。这时候,竹笋已经显出急不可耐的形态,也许体会到竟争的残酷,便再也没有羞怯,变得无所顾忌,拼命地从母体吸吮养料,向着阳光的方向不断地伸长,伸长。

  随着竹笋一天天长高,裙脚的笋壳便开始脱落。脱落了笋壳的竹节上布满了白霜,像婴儿屁股上扑敷的爽身粉,似要掩蔽细腻如玉的肌肤,却欲盖弥彰地显现着新鲜的生命的活力;光溜溜的笋杆根根竖立,直指苍穹,像握在一群看不见的勇士手里的长矛,要剌破浓密的荫蔽,以期占据有限的生存空间,开枝散叶,完成个体生命的庄严使命。

  当竹笋长得和母体一样高时,便不再伸长,从顶端斜着伸出几支竹枝来。竹枝上缀着细如松针的胎叶。胎叶一旦抽出,个儿已基本长成,却紧密地卷成细小的卷儿。经过阳光的照耀,感受到雨露的滋润,胎叶逐渐展开,挨挨挤挤地掺和在母株老叶的缝隙里,大小一般,模样无二,只是一个老旧,一个鲜嫩,像四十岁的母亲和二十岁的女儿走在一起那样对比鲜明。有了叶片,犹如乡下的孩子有了力气,新株便开始了自食其力的锻炼。竹枝不断地从上层的竹节间萌发出来,叶片越生越多,逐渐蓬勃成一个树冠;与此同时,下面的竹杆也悄然退去了胎露,颜色由柔嫩的淡青变成坚硬的深绿;笋壳已经完全展开,白亮亮的等腰梯形比巴掌还大,垂垂欲坠地斜挂在挺拔的竹杆上。干枯的笋壳像一片片待命的风帆,却从来没有实现远航的理想,在完成它们的使命之后,怀着黯然的心情,无奈地随风飘零。

  此时的笋子开始有点像根竹子了。当秋风簌簌吹响的时候,新株已完成了兀兀光棍到枝繁叶茂的蜕变,再也看不出笋子的模样来。打眼望去,丛丛繁密,杆杆青翠,整个竹园郁郁葱葱,显得更加繁荣昌盛,只有地上遗落的笋壳,于寂静的热烈中无声地诉叙着鸟尽弓藏的悲凉往事。

  家乡的水竹园在我的心头总是蒙上一层诗意的清辉,然而,竹子还是那些竹子,一如家乡仍在耕种的老农,质朴才是它们的本性。它们的存在完全是因为有着重要的实用价值。村人要织个土箕、篮子什么的,到自家的竹丛中砍一两根竹子回来破成篾片,趁着雨天休闲的时机织成实用的器物。自己织就的东西,也许没有街上买回的好看,却不会偷工减料,既扎实,又省钱。也有手巧的人能够织出更多的器具来,漂亮而实用,让人羡慕不已。

  一个当家的男人,如果上述手艺都不会,最起码也得学会织竹箕的“系子”,否则会受人嘲笑的,因为这个简单的技能在生活中太重要了。织“系子”时,砍一根竹子纵剖为二,根据挑担人的高矮诂量出适当的长度,烧起一把稻草火,将要弯曲的地方放在火上炙烤。烤得竹杆里的水汽吱吱地直往外冒的时候,取一根木棒或者镰刀把搁在烤炙处压在地上,用脚踩紧了木棒,两手用力将竹片内折,竹片就按着人的需要曲折过来而不会断裂。这样处理之后装在竹箕上就成了“系子”,对下载物,对上承力,只要伸入扁担就可以挑东西了。在既往的漫长的岁月里,肩挑背抬是农村的主要运载方式。对于农民来说,竹箕扁担与锄头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它们承载了生活的艰辛,同时也承载了生活的希望。

  除了生产工具,水竹还可以制造许多改善生活的器具,像捕泥鳅黄鳝的竹笼、装窜水鱼的竹捞、在溪流、池塘中捞鱼的渔罾。有了这几样东西,就有了吃不完的鱼虾。在穷苦的年代,农村人一年难得吃上几餐猪肉,是溪涧盛产的鱼虾保证了村人蛋白质的需求,使贫寒人家的子弟在红薯稀饭的喂养下终致长大成人。许多从艰苦岁月里走过来的男女如今已经飞黄腾达,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那来自大自然的恩宠,那和水竹有关的父辈的眷顾深情,已成为遥远的追忆和心中难以忘怀的珍藏。

  另外,像洗锅刷碗的竹刷、烘尿布的烘笼、围菜畦的篱笆,育秧苗的小拱棚,晾晒衣服的竹杆,以及许多临时的需要都用得上水竹。就是那不成材的竹梢也可以用来当作黄瓜豆角的支架。削下的枝桠和脱落的笋壳晾干了便是上好的柴禾。可以说,后园的水竹浑身是宝,没有一样用不着的地方。况且这种竹子有着极强的生命力,随便挖个泥坑栽种一株,不需要特别的培养就能蓬勃成一丛,一年又一年任主人随意砍伐。

  随着竹丛的增多,整个后坡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竹园,远远望去,浓绿滴翠,一簇簇如烟云突怒,盖满了整个后坡。园子里空气新鲜,光线幽暗,置身其中,立刻被一种沉静安祥的气息所包围。每次回乡,我都要独自来到竹园,踩着洁净的枯叶漫步,聆听鸟语、蝉鸣、或若有若无的天簌,于静谧中体会幽邃的美感。这时候,心中的疲惫、委屈,以及俗务的烦恼悄然消溶,心情安宁有如秋水澄明。在想像中,我猜测古时的隐士也是受了这种意境的诱惑才做出了遁世的决定,于是心生无穷的向往。

  园里的水竹默默地生长,却也有自身的律动。像一首优美的旋律,有时如清风徐来,溪流潺潺,舒缓而轻快;有时如雷鸣电闪,狂风暴雨,发出铮铮的怒吼,跳荡起昂扬的音符。每日黎明时分,夜宿竹林的鸟雀起得比人还早,争相唱出婉啭的歌喉,组成一个纷杂而清泠的音乐盛会。无风的午后,园子里浓荫蔽日,凉爽怡人,感受着静谧安祥的气息,常常促成哲理的思考。在晦暗的黄昏,悬垂的竹梢映衬在暗红色的天幕上,总是写满了忧伤,使人有说不出的郁抑,泛起悲凉往事的抚慰。

  春夏是竹林勃勃生长的季节。到了秋天,北风一吹,绿浪翻腾,顺着坡势向前奔涌,同时发出洪水渲泄般激越的声响。置身竹林,仿佛千军万马在头上奔驰,慷慨激昂,雄浑悲壮,攥着人心一同穿越时光,回到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及待拂动的竹梢间偶尔露出瓦屋的一角,才让人告别远古洪荒的遐想,回归现实生活的温馨。

  冬季来临,北风刮得更猛了,无情的寒流以其强大的威力从背后扫荡整个村庄。这时候,后园茂密的竹林就成了厚实的屏障,有效地阻挡了寒风对村庄的侵袭。那种集体抗争发出的凄厉呼啸,显得格外悲壮。有时,一阵猛烈的寒风刮过来,竟至于把竹梢压向地面,然而风势一缓,竹梢又昂然抬起头来。

  听着这澎湃的竹涛,看着这不屈不挠的姿态,总让人遥想历史的沧桑。六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雨潇潇的天气,几个饱经兵燹、衣裳褴褛的农民从遥远的北方迁徙到这里,茅椽竹牖,刀耕火种,繁衍至今。岁月湮没了他们的名字,却不能掩盖他们的业绩。那些艰苦卓绝的奋斗业已化作一种精神融入他们的品格。正是这样的精神,使他们得以延绵不绝,成就了民族独特的文化。

  水竹因为村庄而存在,村庄因为水竹而丰饶。家乡的水竹以沉静的姿态偏守一寓,深深地扎根在有限的土地上。它们随遇而安,在既定的环境里默默地生长,对外界索取甚少,贡献的却是丰富的物质财富。这种品格,怎么看也如这块土地上生存的农民。他们有着沉静的外表,骨子里却透着刚强;他们生性善良,除非迫不得已,遇事总是忍让,有时质朴得几近木讷;他们沐风栉雨,以辛勤的劳作供养整个上层建筑。“春蚕至死丝方尽,烛炬成灰泪始干。”卑微的奉献常常赢得文人的赞叹,却很难赢得自身的尊严。在亘古延绵的历史长河里,他们总是处在社会阶梯的最底层,在苦难的命运里碾转挣扎,无奈地掬一把辛酸的眼泪。

  和城里人一样,每一个农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美丽的梦想,并为之孜孜以求,但是社会为他们提供的机会极其有限,只有少数人能幸运地挣脱土地的桎梏,抛弃农民的身份。如果说那些无法改变命运的农民还有什么梦想的话,他们终其一生的努力,就是想让自己的后代摆脱这种屈辱的命运。然而那些有幸由农民变成非农民的人,在脱胎换骨之后,不是怀着感恩的心情反哺农村,而是反过来成为凌驾农民之上的剥削劫掠者。这些精英就像经过巧匠的手艺,由水竹变成了艺术品,认定奢华的生活是他们应得的享受,便再也记不得自己是打哪儿出来的了。这种悖理亘古延绵,几乎成为常理,成为文明的创痛。然而于上层社会心安理得,于农民则如大地般沉默地接纳,只有少数有良知的文人,吃着盘中的美餐,曾经发出过悯农的叹息。

  一园幽篁,于寂寞中承载着历史,承载着希望,承载着我的乡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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