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蚀散文

时间:2022-08-31 09:59:27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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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蚀散文

  一

虫蚀散文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代才女的这首诗,是我的最爱。有人说,这首诗是她为悼念那个甘心做康河柔波里一条水草的徐志摩而作,也有人说是她为表达儿子出生带来的喜悦而作。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这么轻快美妙的诗歌,我倒宁愿相信她是为儿子作的,歌唱着无与伦比的新生命!

  眼下,正是人间的四月天,草木逐渐走向葳蕤,确是“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痴痴地吟哦。噢,人间的四月天,爱,暖,还有希望!

  我却想起了你——依贝!

  你,小脑袋上顶着十几个小揪揪,五颜六色的皮筋箍着细软黄褐的短发,好似刚刚萌出的笋;你,胖乎乎的小手揪大狗毛茸茸的耳朵,摸它湿漉漉的鼻尖,搂它暖烘烘的脖子;你,踮踮地在山路上跑着,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又像一只乖巧的小鹿。突然,你停下来,扭头,冲我羞涩地笑了,眼睛闪闪的,好似两颗黑亮的星,牙齿闪闪的,又似一群洁白的贝……

  呵——,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人间的四月天,向我走来,冲我笑了……

  二

  依贝,是三舅的大孙女。一个有妈生,没妈养,也没妈认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

  至少在亲戚们心里,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怜的孩子——所以,自然而然引来亲人们特别的疼惜,每每提起,末尾总要补上一句“唉,真是可怜哪”,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配以复杂的表情,来表示同情,表示惋惜,表示愤恨,抑或其他。

  三舅是上门女婿,入赘的人家就在我老家。我们还没搬离老家前,站在我家晒楼上就可以看到三舅家的炊烟。舅妈在未成为我的舅妈前,是我的本家姑姑,而她的母亲又是我伯父的姨,关系扯来扯去很复杂。也因为这复杂的关系,在众多的兄弟姊妹中,母亲跟三舅关系最为融洽,我们跟着与三舅和舅妈最亲。

  母亲经常给三舅和舅妈打电话,打完后便叹他们命苦。听母亲说,依贝的爸爸,也就是我的那个表弟,在外打工时,与一个山东女孩相爱了,等他领着女孩回家时,女孩已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在山里的老家,青年男子找不到媳妇已是很寻常的事,见儿子不仅领回了媳妇,还有了宝宝,善良、老实的三舅和舅妈还是乐开了怀,尽管言语不通,也是小心翼翼,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久,宝宝,也就是依贝,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来到了人世间。三舅他们准备将婚礼和满月酒一起办,许是路途遥远吧,女方家里没有来人,只是开口要了几万块的彩礼,彩礼收到手后,连电话也没有一个了。

  有了儿媳,有了孙女,三舅和舅妈满心高兴,以为日子有了更好的盼头。却不想,依贝的妈打生下她起,就不管不顾她,嫌她吵闹嫌她麻烦,也根本没有给她奶吃的打算。舅妈只好天天自己带着依贝,买奶粉养着。有了女儿,开销自然大了,表弟又起身出门打工去了。依贝的妈,那个女人,在表弟走后不久,谎称也要出去打工,就狠心地抛下了嗷嗷待哺的依贝,一走了之,再没有回来,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问一声依贝。狠心的女人把手机号码换了,人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表弟找到她娘家,娘家人居然说他们收了彩礼,人就是夫家的了,他们管不着。

  事情,就成了这样了。舅妈跟母亲说:他大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这是又养了个小的呀!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吃喝拉撒,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天热怕捂着,天寒怕冻着,偏又体质弱,三天两头病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哪样不是舅舅舅妈他们承受着?我总以为他们碰上了“放鸽子”,可怎么处理,最终还得当事人自己拿主意。事情不了了之,从牙齿缝里抠下的,从血汗里挤出的几万块钱,算是换回了一个孩子,表弟孤身一人一直在外漂着,依贝丢在家里,舅舅舅妈一直养着。

  三

  第一次见依贝,是在2012年上半年,妹妹生孩子之后的满月酒上,舅妈带着她来赶情。那时的她不到一岁,还不会走路,喜欢笑,一笑下巴上就挂着老长的涎水,牵着丝,亮闪闪的。来来往往的人多,她留给我的也仅是这粗略的印象。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2012年的11月。父亲因病不能坐车,母亲要帮妹妹带孩子,我代替父母去外婆家给外婆祝寿。先从老家过,与三舅汇合,再一起去外婆家。

  我喜欢女孩儿,也或许心里有对三舅和舅妈的一份感情,还有对依贝的一份可怜,特意给她挑选了三件套,米白与浅咖横条纹的夹衣、夹裤,粉蓝的带帽小背心。

  到三舅家是下午,太阳如一个腌透的鸭蛋黄悬在西山头。舅妈拎着皮箱,我提着包,跟在她后面进屋。三舅的小孙子才出生一个多月,屋里已生了火,暖熏熏的。依贝悄无声息地从门背后钻出来,灰老鼠一样,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粘着灰,嘴角巴着饼干末。她吃着手指头,眨着黑亮的眼睛盯着我。我微笑着跟她打招呼,伸手去拉她,她手一摆,腰一扭,身子一缩,又躲回了门背后。

  只一会儿的工夫,三舅冲舅妈说:你快看看依贝,我保管她又尿裤子了,都闻到味儿了。果然,一股尿臊味儿在暖气熏人的屋里弥漫,并且似乎被蒸得更浓烈了些。舅妈一把扯过依贝,门后墙角地上一摊湿,三舅已经拿来了换洗的裤子,舅妈叨叨着:你呀你,要尿就说啊,你看中饭后才换的裤子,还没洗你又湿一条!

  依贝也不吭声,也不哭闹。三舅接过她,抱在怀里,用胡子稀疏的下巴磨蹭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她仰过头去看爷爷,小手伸出去拔爷爷的胡子,咯咯咯地轻笑起来。舅妈在一旁说:我们依贝长得好看,看上去也是个精灵人儿,可快一岁半了,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喊“爷”“奶”和“太”……

  我鼻子忍不住发酸。老家地薄,光靠种田算是养不活一家人,三舅一直都在小煤窑里打工,在暗无天日的巷道里挖掘着日月,等累得半死不活地回到家,就只想洗了,再喝上几杯小酒,把自己百把斤的肉体给扔床上。舅妈要忙田里的活,还有猪要喂,屋要收,饭要做,衣要洗,娃要带。姨婆婆上半年做过手术,身体还没复原,天天也要在山上放羊放牛。依贝一岁多的生命里,最亲的就是这三个人,可这三个人都得围着生活的磨不停地转,又有多少时间来陪她说话,来陪她玩,来了解她关心她呢?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舅妈给依贝梳了十几个小揪揪,全都用彩色皮筋扎着,感觉有些神似多年前看的动画片里的“阿童木”。那天依贝穿得也好看,杏黄的大翻领夹衣,衣领边缘衬着白纱花边,下摆略呈裙摆式,背后团着几朵粉玫瑰,下面飘着一大只白纱蝴蝶;玫红的收脚裤,上面点缀着黑色小圆点,两个裤兜上缀着两个粉蝴蝶结,长长的飘带随她的走动摇来晃去。

  连依贝的玩伴,三舅家那条老狗,都被她的美吸引住了,穿着一身麻灰的皮毛一体的大衣,围着她转来转去。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揪大狗毛茸茸的耳朵,摸它湿漉漉的鼻尖,搂它暖烘烘的脖子,亲昵得不得了。

  她跟我也熟了些。试探着走到我附近,又退回去,看我没什么反应,又走过来,比先前更进一步,再退回去,如此反复,最后就到了我面前,不说话,眨着黑亮亮的眼睛瞧我,毛茸茸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直到我拿出单反,喊她带我出去玩,她才好奇地迈开步子,准备往坡上走,却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一眼舅妈,得到允许后,才真正开步。

  依贝在前面一声不吭地爬着坡,小脑袋上顶着十几个小揪揪,五颜六色的皮筋箍着细软黄褐的短发,好似刚刚萌出的笋。有时,她又踮踮地在山路上跑着,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又像一只乖巧的小鹿。看来她是走惯了山路,我都有点跟不上她,她也跑不远,跑一会儿又会停下来等我,就是始终背对着我,也不理我问她的话。

  时间一长,慢慢慢慢,依贝跟我熟络了起来,走两步回头来看我,走两步再回头来看我。突然,她停下来,扭头,冲我羞涩地笑了,眼睛闪闪的,好似两颗黑亮的星,牙齿闪闪的,又似一群洁白的贝……

  我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后来,后来的后来,都是听母亲说起。从母亲嘴里我得知,依贝说话很迟,好像有那么一个坎堵在那儿,等真正翻过了那个坎,她的话就说得利索了,跟一般孩子没什么两样。母亲还告诉我,依贝大了,该上幼儿园了,村里没有,得上镇上去。舅妈在镇上租了房子,专门照顾她上幼儿园。村里附近的小煤窑关的关,塌的塌,三舅早没去了,农闲时到处打零工挣点小钱补贴家用。依贝的爸爸,还那样在外面打工漂着,她的那个“妈妈”,依然杳无音信……

  每每听母亲说起三舅家的事,说起依贝,依贝就从我的脑海里浮现,或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扎着十几个小揪揪,回头冲我笑,笑,笑个不停,笑声宛如一串串银铃的歌声。心头难言的哀伤,索性,我把她写进了文字。以她为原型之一,我写了小说《黄花苗》,还有《无声的村庄》。

  四

  那天,收拾完碗筷,正准备换鞋子出门办事,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说依贝病情变化了,不仅高烧,还上吐下泄,三舅他们想转到市里来就诊。

  怎么搞的?前两天也是父亲打电话来,说依贝在县医疗中心住院,老是发烧,三舅他们托他在市里医院挂个号,他们想下来看看。当时我就跟在县医疗中心儿科上班的老同学丹打电话了解了情况,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呼吸道感染,已经不发烧了么?

  依贝——

  在心底里轻轻地唤了声,一个满头扎着小揪揪,走两步回头来看我,走两步再回头来看我,黑亮清澈的眸子和白亮亮的牙在秋阳下闪光的小丫头,霎时又冒了出来,伴随着的,是一声深深的长长的叹息,还有若隐若现的痛。那痛,就像窗户口对着春阳的一抹蛛丝,微微颤着,在一片光晕里显得不真切起来。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这个可怜的孩子!老同学丹一听我说她的名字,马上叫起来:哦,是她呀。她去年都在我们医院住了三次院,我管过,我有印象……

  病情怎么又反复了呢?我叹口气,顾不上想那么多,赶紧想办法联系市中心医院的熟悉医生安排床位。辗转几个人,终于安排妥当了,电话交待父亲如何带他们去办手续,自己则继续去办事。

  周末的一个下午,跟母亲、妹妹、妹夫约了一起去医院看依贝。去时她的治疗已经结束了,三舅和舅妈正陪她坐在床上玩。听三舅说到了市医院,她就基本没发烧了,医生也说呕吐可能是用阿奇霉素引起的。已经做了抽血检查,肺部CT也做了,说是肺上有几个小结节,别的没啥。

  多少踏实了些。小孩子不装病的,看依贝的样子,应该也是好许多了。我们大人说着话,她一会儿从床头爬到床尾,一会儿在床上蹦,一会儿凑到三舅跟前眨巴着眼听,一会儿光脚跳到地上,一会儿又爬上床来,像只小皮猴一样,不得安生。

  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比当年长开了些,除开皮肤黑了点,模样倒是更俊俏了。毕竟有北方女人的血脉,身个子较同龄孩子长,还是孱弱了些。胆子大了许多,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睃睃地扫过我们每个人的脸,丝毫没有原先的羞怯和试探。

  我喜欢女孩儿。忍不住站到床头,对她说:依贝,你还记得我不?她冲我吃吃地笑,嘴咧得开开的大大的,两列残缺不全的、发黄发黑的“卫兵”是那样醒目,那样刺眼,又刺心。噢,天哪,依贝她那冲我笑时,曾经闪闪的、洁白的贝呢?

  母亲正在询问给办的医院食堂就餐卡上还有没有钱,食堂的伙食怎么样。舅妈笑着,慢吞吞地说:真是把你们糟塌(添麻烦的意思)了,又是给钱又是办卡,卡上钱还多,伙食也好。我们中午带着贝贝坐那儿吃的,贝贝都吃了两份卤猪耳朵。她吃了一盘,还想吃,我就又叫了一盘。

  我的眼前老晃着的是依贝的牙,稀稀拉拉的残匪。老同学丹的话又浮上心头:这个孩子我晓得,她奶奶照顾得蛮过细的,真的,相当过细。一个医生在短暂时日里眼里的过细,只怕很大程度上表现在吃上。我仿佛看到一颗颗糖,一袋袋饼干,一包包快餐面,一瓶瓶娃哈哈,一罐罐可乐……我亦仿佛看到一只只“虫”,张牙舞爪地,气势汹汹地,前赴后继地,包围了上来,啃噬着,咀嚼着,钻探着……

  三舅跟我们说着检查结果显示依贝有点贫血,抵抗力有点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一下子把肺炎的根给抓掉啰。让我头疼的问题,也是让所有医生头疼或者说是哭笑不得的问题,我把视线转向依贝。

  依贝在玩纸巾盒。她把一张张纸巾抽出来,有的丢到病床上,有的丢到地上,有的又撕成小碎片,抛得到处都是。要命的是,眼前和心底,老是晃动着她嘴里的那些半截的桩,或是鼠牙一样的尖尖。

  有什么在心底里坍塌了,便腾起一股无名的火,我冲她瞪眼,吓唬她。她别过脸去,依然扯着纸巾,撕成块儿。我倒是没法发作了,有些气馁地说:嗬,纸巾还没用呢,都被你弄脏了……

  三舅回过头看一眼,取走依贝手里的纸巾盒,拣起床上的纸巾,又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巾,转过头继续跟母亲说着话。依贝赌气似的,又抓起纸巾盒,一把一把地抽出来,抛床上,抛地上。

  我的手都有些痒痒了。三舅听到动静,再次回过头去,取走依贝手里的纸巾盒,拣起床上的纸巾,又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巾,转过头来和母亲续着话。

  如此反复,直到第四个回合,三舅才冲依贝温柔地说了句:哎,叫你别搞你就别搞,搞脏了就用不成了。

  我和妹妹相视无语。那些牙,那些“虫”,长了翅膀似的,全飞到我的眼前,晃得我眼花缭乱,有些头晕想吐。

  等我们告别时,三舅和舅妈到病房门口送我们,五十几的三舅佝偻着腰,五十几的舅妈被糖尿病折磨得就像一纸片人儿。他们站在那儿,冲我们挥手。

  五

  回到家里,忍不住念叨:你们看依贝那嘴“虫牙”,就没看见一颗好的,鬼晓得他们都给她吃了些什么东西,肯定是觉得她没妈,可怜,完全由着她来。

  儿子在一旁问:什么是“虫牙”?

  回答他:就是龋齿,俗称“虫牙”。你假期在爸爸那儿玩时,兵叔叔的儿子不就是满嘴的“虫牙”吗?

  他兴奋地叫:知道知道,他妈妈说他把可乐当水喝,牙全坏掉了。那都是一些什么“虫子”呢?

  我笑:哪里真是“虫子”啊,是细菌,可以使牙齿脱矿、产生龋洞,甚至“吃掉”牙齿的细菌。

  话虽这样说,我却看到一群“虫子”,欢欢地蠕动着,蚀掉了依贝的牙,还蚀掉了一些无形的东西。

  依贝,一个可怜的孩子——这是我那天跟老同学丹说的一句话。这时才意识到,我也是放“虫子”的帮凶之一。心便跟爬了“虫子”一样,生出别样的痛。

  与之对应的,是那个定格心底的画面:你,小脑袋上顶着十几个小揪揪,五颜六色的皮筋箍着细软黄褐的短发,好似刚刚萌出的笋;你,胖乎乎的小手揪大狗毛茸茸的耳朵,摸它湿漉漉的鼻尖,搂它暖烘烘的脖子;你,踮踮地在山路上跑着,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又像一只乖巧的小鹿。突然,你停下来,扭头,冲我羞涩地笑了,眼睛闪闪的,好似两颗黑亮的星,牙齿闪闪的,又似一群洁白的贝……

  呵——,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人间的四月天,向我走来,冲我笑了,露出一个没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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