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的优美散文

时间:2021-06-29 11:32:06 散文 我要投稿

山路弯弯的优美散文

  中国文艺家俱乐部的一位友人打来电话,要我立即去一趟萍水县,尽快找到潘国兴。他说由全国数百家报刊媒体协作、数千名作家、记者和文化宣传工作者参与的“中国世纪大采风活动”已经拉开了序幕。组委会组织的采风团要到有关地区进行定向采风,而做为采风团成员之一的潘国兴总是难以和他取得联系,事先寄给他的信函如泥牛入海,打给他的电话总也没人接。

山路弯弯的优美散文

  潘国兴就在萍水文联,为什么会找不到他?这就怪了。

  刚才路过编辑部我看到萍水的李国友又来送交稿件,这件事想交给他代办又感到不妥。好在这里与萍水同属于一个地区,萍水县离这儿不远,还是亲自去吧。放下电话,我和同事打好招呼便离开报社,迎着料峭的春风,匆匆赶向了汽车站。

  在早,我和潘国兴本不认识。我们由相识到相知还得缘于几年前报社举办的那次爱国主义教育活动而去异地采风的行程中。

  那年清明节,我们集结起一批文学工作者乘车西行,首先去了距萍水县城四十公里处的云蒙山,去悼念当年为了部队和群众撤离、撤出日寇的“铁壁合围”而把敌军主力引上蒙山断崖上的那几位烈士。

  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来到云蒙山下一个叫柴沟堡的小村停下车,找了一位向导,便沿着烈士当年走过的崎岖山路向着群岭环绕的主峰走去了。走到山腰,我看到有位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手拖一只白色的蛇皮袋子正在那里采药。我好奇地向他走去,来到他的身旁,见他带着补丁的上衣衣袋里露出了半截儿语文课本,与读小学五年级我女儿那课本儿的封面一模一样。近午的阳光把孩子那单薄的身影投到了地上,我见他把药袋儿放在一旁用一把短柄的山镐开始刨寻山地的药草,山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也吹拂着他那显然是因缺乏营养而显出那种灰黄色的头发。我盯着他脸上的点点泥迹,便蹲下身来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而要孤身一人到这里采药。

  起初,男孩儿对我并不理会,当听到我的问话,那停落的山镐没再扬起,他看了看我,便把头缓缓地垂下了。我拉过他的药袋儿,见里面药草的根茎五颜六色,有黄的、红的、紫的、灰的……我抬头刚想再向他问一点儿什么,猛然,我惊呆了:见大滴大滴的泪珠儿已然从他那偏转的脸颊上临风而落。他的脸颊偏转,想必是不想让我看到他那流淌的泪水,可我还是看到了。

  这时,从后面赶来的几位伙伴儿悄悄地站在了我的身边,望着眼前的情景默然无语。

  我禁不住又问:“孩子,你为什么不去上学读书而要孤身一人到这里采药呢?你不感到孤独不感到害怕吗?”

  男孩儿这才抬起衣袖狠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哽咽着告诉我:“叔叔,我不害怕,有爸爸在那里跟我做伴儿。”顺着他抬起的手指望过去,我见那里有一座坟茔!随后,他又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妈妈病了,躺在这里的爸爸莫非就真的再也不回家,再也不管我们了吗?我好想去学校里念书啊,连做梦都在想。可我的书怕是再也念不下去了。我瞒着妈妈自个儿跑到这里来,想刨些药草卖点儿钱先治好妈妈的病。”

  孩子把话说完,抬头看了看我,便折转身子,寻寻觅觅地向前走去了。

  山风撞响了前方的峭崖,凄厉而又悠长的回响在峰头回荡。临风而立,我见身边的那位陌生男子把自己背袋儿里的食物默默地掏出来了,连同数张拾元的纸币,全都塞入了孩子的药袋里。他放得很轻很轻,而我却感到很重很重……

  我望着他,该有四十几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脸色紫红,神态凝重。在这位男子的带动下,不,应该说是在他的启发或是提醒之下,我身边的几位伙伴儿全都向这位孩子做出了各自的表示,自然,也包括我。而后,我们便缓缓地离去了,继续向着远处的峰头走去。走出了百十米,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孩子的哭叫,我回头望去,见他正跪地向北,向着我们的背影以头抵地,而后又仰向苍天哭叫着:“叔叔,叔叔啊,你们好走……”显然,他正在给我们磕头。

  在向主峰攀登的那弯弯的山路上,通过同行者李国友的介绍,当我知道前边陌生的男子就叫潘国兴时,我惊愣了,站在了那里说:“在早,我就读过他的文章啊!”那时,李国友就担负着萍水县的宣传报道工作,因为常去报社送交稿件,所以,我和李国友很熟。

  攀上主峰,我们站在峰头上极目远天壮丽的山河,心潮澎湃。遥想当年那几位烈士,以边打边退的战术把日军的大部队引向这里,让部队和群众安全地突出了包围以后,他们就从这里,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之情,纵身跳下这万丈悬崖时,身边的潘国兴深情地对我说:“看到山畔那个失学的孩子,做为今天走来的这又一梯队的我们,实在应该有所为,亦该有所不为呵!”做为文友,自那以后,我与潘国兴也就有了最初的交往。

  从主峰上走下来,我们从向导那深切同情的惋叹声中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死于一场意外的爆炸。这个山村生产烟花爆竹的历史已经很久了,几乎家家都有鞭炮作坊。尽管当地政府三令五申,不准擅自生产,可因为这里生活水平和生产条件的滞后,有些人还是抱着宁肯挨炸的危险,也不愿自己的家人挨饿。由此,潘国兴从向导那里知道了孩子的姓名,自那以后,他每月便从自己的工资中抽出一百元,及时寄到云蒙山下那位重又走进学堂的孩子的手里。

  采风活动结束,大家回到各自的单位,不久,地区电视台便播出了潘国兴的配乐散文《情系云蒙山》。那荡气回肠、震人心弦的语句,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已说不清我漂泊的心灵,是从何时启程,怀着对英雄的崇仰,我从冰封雪飘的北国——那杨靖宇的墓地出发,披一身万里江流的风烟,到林则徐的坟茔,从三元里,到台儿庄……关山处处,哪一处呵,才能标示出中华儿女的铁骨雄风?卢沟桥的流水,曾洗去我仆仆的风尘,宛平城头的`落雨呵,曾打湿我的感情。我一路走来,走向了云蒙山,一步步,登上了壮士浴血杀敌的峰顶。

  久久地瞩望着这突兀的连峰,一缕情思像从绽满绿意的幽壑中悠悠飞起的一串蒲公英的飘蓬,总想飞抵那血沃的神峰上绽开一蓬葱茏,拓开思索的根须,去探知这块大地的精蕴。睁开金星般的望眼,去窥破石隙岩缝中,所深藏的内容……

  历史的风烟在眼前聚散,那一座座英雄儿女的连峰呵,岂不正是从那岁月深处蜿蜓而来的又一道长城?这雄风回荡的峰头呵,你就是我苦觅已久的中华魂的祭坛,向着你,我激情难收,眼含着热泪躬身致敬。

  看溟蒙的的岚烟中,那直上云天的刀山剑峰,那大小小的无名的山冢,组合成了你的威仪,那流长源远的萍水,携众壑之源汇聚成你的气宇和感情。

  烈士已领千古雄风慷慨而去了,昔日爆炸的弹光,染红了校园迎春的蓓蕾。杀敌的呼号,已汇入那漫山的林涛声中。勇士跳崖时那悲壮的神姿呵,在我的心壁上,至今还留有着明晰的投影。在我们民族沉沉的午夜,溅起了东方一缕血红色的霞光,致使萍水河畔的桃花呀,在一年一度的清明时节,祭撒下一片又一片落红……而今,我来了,做为又一梯队的后辈儿女,要该怎样奉上我的这份赤子之情?云蒙山呵,让我向着烈士跳崖的万丈绝壁,以你的灵光对我扫描吧,看我灵魂的位置,在你的坐标上,该怎样标定。而对邪恶的歹徒,我出击的步履是否雷厉?面向勤劳淳厚的山民,我可像孺子一样谦恭?想到山畔失学的药童,我那手中过溢的酒杯呀,可会随着我的良心微微颤动……

  云蒙山呵,假如让我作为你岩壁上的一棵山枣树,一棵由于你精蕴的滋养缘春而舞的绿色精灵,那么,出生入死,我便与你厮守在一起了,硬铮铮的枝桠,向你张开遮护的一蓬,一年一度,总要把一地落果,撒进大地母亲的怀中。

  云蒙山呵,我祈望着你的山风,能给人间铺开一片绿色温馨的梦境。我愿在你的风中起舞,愿在你的风中去陶冶我的灵性。我定定地伫立在这里,在你的风景中,永远护卫着你那扶正压邪的出鞘般的剑峰。

  抗洪救灾时,做为报社的记者我又一次去了萍水县。那条蜿蜒的紫萍河自云蒙山山地流出,从萍水县域穿流而去。每年雨季,山洪暴发,河道中那滚滚的奔涛如狼嗥牛吼,所以,当时的防汛形势极为严峻。

  我到了那里以后,根据萍水宣传部胡二青的述说,连夜便写出了萍水当时的主要领导张建新在紫萍河河堤发生险情的刹那间,果断地跳进汹涌的激流以身堵住溃堤并同群众一道制服水患的那篇报告文学并在报纸上发表以后,不知为什么,我再见到潘国兴,他就对我显出了那种“敬而远之”的神态。

  出于自己的本意,我想发现能与我们的人民血脉相连的优秀公仆,并能写出他们舍生忘死的英雄品格竟是那么强烈,以至使我挥笔达旦。可遗憾的是十天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我的那篇报告文学是失真的。张建新根本就不曾跳进文中所述的紫萍河那溃堤的激流中。所谓的溃堤,只是田原上一条泄水毛渠的堤埂。据知情人讲,当时张建新做为抗洪救灾的总指挥带着胡二青等人巡行到那里,为堵水,张建新只是趟进了那条一时难以用土石堵挡的溃流中。

  知道了实情,我当时的那种懊恼和痛悔之情是他人难以体味的。这时,我才知道潘国兴为什么会对我“敬而远之”了,因此,在自己的心目中我对他愈加敬重了。

  在几家很有影响的国家级的刊物上,我曾几次读过潘国兴的作品。他那独特而又幽默的智性语言所表述出的深刻的思想及精湛的艺术性确曾倾倒过很多人。他文中隐隐闪烁的那种被逼仄于矮檐之下而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主人公的形象也曾赢得评论家们的一致好评。文如其人,眼界决定了价值取向。他的作品总是着眼于时代的苍茫之处,总能给人以一种居高望远过目难忘的印象。

  来到汽车站,买好车票刚上车,我便发现了坐在车上的李国友。他见到我,赶忙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近前,当我告诉他我要到萍水去找潘国兴时,他忙笑着拉我同他坐在一起。

  我问:“你和胡二青还在分管宣传工作?”

  他说:“胡二青早在张建新离任前夕就调到文联坐了那里的第一把交椅。”

  “呃——,前一段时间有人吹吹打打,去了胡二青家要给他发丧的那件事已成为人们的笑谈,现在他去那里坐一把手,他能行?”

  李国友望了望我,目光里透出的是满腹的复杂。他欲言又止,最后乐了:“时下不是有这样一句顺口溜?‘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凭心而论,就是两个胡二青绑到一起也不顶一个潘国兴。潘国兴是国家级会员,有那么多的作品。可潘国兴在官场上是:‘寡妇睡觉,上边没人’的那种‘行也不行’的人。胡二青是说‘孔子写的唐诗他读了不少’的那种‘不行也行’的人。在他们单位,是兔子驾辕老虎拉套。至于谈到有人去了胡二青家要给他出丧这件事虽说有碍于安定团结,可事出有因,毕竟也反映了一种民意,民意难违呀……”

  不知怎么,我这时忽然想起使我泛酸的那篇报告文学,心便开始下沉。我扭转话题:“潘国兴在干什么?寄给他的信没有回音,打给他的电话怎么总也没人接?”

  此时,司机按响了喇叭,车窗外的景色向后退去,汽车向着萍水驰去了。

  “你要找他还得沿着那年我们爬山的路线从萍水县城一直往西去,到云蒙山下的柴沟堡去找他。”

  “噢——他在深入生活。”

  “什么深入生活?我看他是在体验生活。现在下乡是一种体验,原来“下海”也是一种体验……”

  “潘国兴下过海?怪不得人们总说他发了。”

  “下过,那是在那年我们爬山回来以后的事,而且是真的发了。只是后来有规定凡是“下海”人员在去留两条路中任选一条时,因他不愿与母体割裂才重又回到了单位。用他自己的话说叫‘改邪归正’,实际是他再一次体现了自身的能力,火了一把后的凯旋而归。”

  “这么说老潘现在是‘鸟枪换炮’,他的日子该比以前好了。”

  “好了?他当初‘下海’要是真被海水淹死了,那‘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追悼会上的悼词肯定都会拔高。问题出在当他听到有人给他捎话说‘老潘挣了那么多钱也不向领导做一做表示’时,你猜他会怎么回答?他说我送出去的钱如果真能把那些贪钱的官吏噎死,那我肯定要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送得一分不留。可遗憾的是我的愿望不能达到。再说,目前我的钱又实在太少,而我要做的事情又实在太多。我的上司神通广大,生财有道,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扶贫。你想,他的态度如此‘恶劣’,别人能不磨道里截驴、能不毁他才怪?”

  “是吗?”我笑了。“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谁还能把他怎么着喽?”

  “怎么着喽?”李国友笑了笑:“说来话长——那年,我和潘国兴一起上山下乡,他是我们的队长。后来分配工作,我俩又一同去了教育界。那时候的热门工作是“听诊器、方向盘、木头疙瘩售货员。”“木头疙瘩”自然是指单位的公章了。教师的社会地位低下,被排在地富反坏右后的第九位。因为那时物资缺乏,商业系统是个使人眼热的地儿,因而在转工时,潘国兴从教育系统被朋友“挖”到了商业部门。潘国兴那时就开始在外发表作品,并引起了文学界对他的注意。因而在文联组建时,潘国兴便顶着一顶“工人身份”的帽子调入文联才又走进了作家的队伍里。竞争激烈相互倾轧的官场决不亚于战火纷飞相互残杀的战场,为了争得某个官位人们有时可以拼得你死我活。可潘国兴在这方面偏偏弱智。尽管这样,有人还是怕他跑到自己的前面阻碍了自己的官路而会时时“压”他。“压”他的最好的说词就是他的“工人身份”。后来潘国兴在单位感到压抑,这才去了商海荡舟。话再说回来,如果他下海“淹”死了,那是他活该倒霉,如果他满载而归,自然又会有人眼红。潘国兴回到单位以后因他总也不能“理解”领导的意图,听说胡二青还通过关系让人办过他的案子。当那一个个吹起的肥皂泡全都破灭以后,事情的是非曲直水落石出,主管这件案子的那位领导百感交集,失声痛哭。在日后政府召开的山区脱贫会议上,潘国兴也就申请去了地处偏远、任务坚巨、难点也最多的柴沟堡”。

  汽车到站,我同李国友搭乘一辆出租车路过萍水县政府大院,见那里正在举办一场乒乓球淘汰赛,气氛显得热烈而又紧张。我瞥了一眼,忽然想到:如果这里的官场也能实施优胜劣汰的规则,属于强者地位的未必会是真正的强者,居于弱者地位的也未必会是真正的弱者。目前,在这跑官、要官、买官、卖官成风的官场,潘国兴,你所具有的那种熠熠闪光的优秀品格在这里全被湮灭了……

  出租车沿着紫萍河的堤岸向西驰去。隔着车窗我见一河春水清浊同流……

  在阳光下闪着灿烂的波光自这里远去了。车子走了一个小时,我们才在云蒙山下柴沟堡的一个小店旁边停下来。经过打问,来到了潘国兴的住处。房东得知我们的来意,便说:“这几天老潘同村上的干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果树苗,要村民们抓紧时机栽在各自承包的荒山地角。他说一定要让这里的荒山全部绿化,一定要改变这里年年栽树不见树的状况。今天一大早他们就走了,去了那大山深处。”

  望了望西斜的阳光,按照房东指示的方向我们沿着那弯弯的山路走去了。当我们重又来到那个孩子采药的地方,见远方的白云深处,人影如蚁。我们向着那里大声呼喊着:“潘国兴,潘国兴……”

  群峰发出了回应。我们的呼声在山间回荡,飞出了山外,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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