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印迹散文

时间:2021-06-09 19:03:30 散文 我要投稿

故乡的印迹散文

  故乡西场队是个祥和的村庄,人们温和敦厚,勤劳善良,谁家有孝顺的媳妇,哪家的老人积德行善,都是正常的事,没人觉得奇怪,也没有人会哄传。只有张三家的鸡被偷了,李四家的羊被摸了,那才是新闻,它会像风一样不须半支烟功夫就从村头传到村尾。

故乡的印迹散文

  从记事起我就在这个村庄里玩耍,村里大到社场边的枯井,小到虫扣家墙根的狗洞,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我曾大摇大摆地走到农具厂,去欣赏王铁匠打铁,也曾黑咕隆咚地溜进队长家,看他家那条黑狗是否下了仔。对于我来说,乡间的草垛,老街的小巷,都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也藏着各各不同的故事。

  年复一年的风来来回回把这里梳理的左一遍右一遍,可就是没让村庄产生什么变化。人倒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年老的离世了,就会去村北的澡堂门,那是一片墓地,坟每年都在增加。我们生产队长的父亲也葬在那里,还有他的祖父,曾祖父。据说他祖父在建国前还做过保长,传到他父亲那一代又被选为这里的队长。我上小学那会儿,队长的父亲也去了,村委会又让他接替了这个责任。

  西场队不大,却有一条老街纵向穿过,那里的住户羼杂,有四川的,湖南的,山东的,什么时候聚集此地谁也说不清。平时他们的饮食与穿着也差不多,可就是语言,那是他们很难丢弃的东西,浓重的卢集方言里经常会吐出一二个生疏词汇,想是早年侵入他们血脉的先人基因。事实上,他们也不算外地人,因为老街原本就是外地人集聚地,各种语言相互融汇,究竟哪一个是母语也模糊得很。譬如,侉爹是四川乐平人,二连长是湖北武汉人,就连歪脖树下的黄牛皮也一会说自已是河北人,一会又说是安徽人。

  队长倒是本地大姓,宗族势力大,威信也高,村上每逢大事都需要他来把持。那年扒大河,疯二娘的儿子出了事,队长硬是从几十里外的工地把遗体运了回来。他用水牛拉着爬犁走了一天一夜,回到澡堂门时已晕倒在地。这片墓地的风水特好,很多阴阳先生也都这么说,故乡出了许多的大学生大概也于此有关,这种说法我姑且听之信之吧。不过,每年墓地里的麦子收成却奇怪地好,想来肯定是来自墓主人的庇佑。他们原本就是这里的村民,见不得自已的下一辈人摊上坏年成。因此队长总说这些坟有灵性,只是你们看不见,那风吹着麦苗一波一波地点头,说不定就是一种暗示,一种语言。

  这里的坟丘很多,一圈围着一圈,麦浪翻滚,野鸟回翔,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有些比较堂皇的坟,都是从台湾回乡的同胞认回的祖坟,他们重新建造了一下,坟修的高大宽阔,前面还立有石碑。这些人在那边大多还有家,因此修坟后还要匆匆地赶回去。临行前,他们总会在坟前默默祷告,饮泣良久。澡堂门原本孤寂萧条,可一下子多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坟,倒让其它那些坟显得更加颓然悲凉。有些年代久远的坟,早已没有人知道户主是谁,而村里人又忌讳平坟,总是任其待在那里,由着它们自生自灭,即便坍塌的成很小的土包,村民们在种田时还会小心谨慎地绕过去。

  逢麦口来临,村庄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南北走向的草房有好几个弯道,好像在建造时就为了避风,外面的清爽刮不进来,里面的热气也透不出去。艳阳死命地烤着大地,狗躲进阴凉处伸着舌头,老母鸡蓬松着羽翅四处乱撞,整个村庄似乎都在煎熬,都在冒着蒸气。田里也在喧腾,黄橙橙的麦穗躬了腰,枯黄的麦秸被烤的啪啪作响。队长着急地站在地头,从早上喊道中午,从中午又喊道深夜,一直喊到村民们把镰刀磨得铮亮,喊到社场上堆满了麦子,他才肯歇下早已沙哑的嗓子。

  队长是村庄的最高长官,村民们无论谁见到都要点头哈腰。孩子们更惧怕队长,因为他们拿着蔑篮捡路上丢下的麦子时,队长总会跑过来呵斥,被他抓住轻则篮子被踩烂,重的还要家长亲自来作检讨。我倒是无所顾忌,我父亲是大队支书,他见到我总是特别热情,每次还会从麦堆上扯一把塞到我的篮子里。队长没有支书大,但在生产队毕竟也是个有权利的人,因此在自已的地盘上他的嗓门和脾气都很大,即便几年后分产到户了,他依旧还是这样的秉性。

  读初中时,我没有学习意识,常常玩野了就忘记老师的'教诲,学习是什么,理想是什么,全抛到脑后。事实上,我也多次下决心好好学习,当时各门功课也还不错,只是后来我的那位英语老师总让我到他家田里干农活,以致落下了功课。学习这个东西不能脱钩,三天前的课没上,再听今天的课便觉得头脑晕乎。此后,我也就成了一个没有理想,没有上进心的糊涂学生。上课时,总望着窗外发呆,觉得外面的阳光暖暖的,田野的风凉凉的,渴望着下课能跑出去打个滚,翻几个跟头。同桌可正与我差不多,两个人意气相投,于是我们一块逃学,一块玩耍,成了密不可分的好朋友。

  毕业后,我理所当然地回到家里种责任田,我家有九亩麦子,当时也没有收割机,父母一刀一刀地把麦子割倒,我再用独轮车慢慢运回社场。麦田松软难走,常会遇到沟沟坎坎,年幼的弟弟扛着一把铁锹跟着我,帮我垫路扶车。麦子从收割到打场脱粒,我都要忙上十来天,一个麦口过来,身板似乎散了架,两条腿也感觉增了几十斤的重量。

  队长却是个不知疲倦的人,他好像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整天泡在田地里,我每次见到他,不是割草就是推肥,全无半日空闲。村里的鸡猫鸭狗好像都知道他,连他的脚步声都特别熟悉,即便他半夜三更地做完农活回家,村里的狗也不叫唤。他家有一只健壮的公鸡,每天清晨早早就开始打鸣,队长把它当成闹钟,鸡似乎也知道自已要恪尽职守,不然哪天就会被拔了毛炖了汤,因此鸡一直兢兢业业地叫了许多年,村里的大人们都循着这个声音起床,孩子也听着这个声音上学,在那只鸡没死之前,村上很少有学生迟到。

  队长的年龄虽然大了点,但办事依旧那么认真,别人家的麦子都脱了粒,他才开始慢慢地割。有一次我趁他歇息,试了试他那架推麦的独轮车,轻飘飘地很好使唤。他做过木匠,车子调教的特好。其实,村里每家的农具都比我家的好使唤,我只是个刚毕业的生瓜蛋子,干活只用蛮力不会技巧,因而我家的农具都显得过于笨拙难看。后来,受队长的启发,我开始琢磨村民们的农具,铁锨的前端要用磨刀石开了口才好用,独轮车上货时要注意前后的平衡。买农具更有诀窍,村里有句口头禅,王家镰子,万家刀,队长的车子,大罐子的锹,这些都是卢集的名牌。

  农具属于生产资料,上一代没用坏就会传给下一代,叉扒扫帚扬场掀,家什的木柄都被手磨得光滑明亮,像是镀了一层釉。用农具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只留下了农具,因而每一把农具都依附着许多艰辛的故事。年轻人接过老一辈传下的农具,望着茫茫的田野,沿着上一辈人的印迹接着走。那些印迹疲惫而苍老,有的印迹已经歪歪斜斜地通向澡堂门,或许我和村里的年轻人将来也会沿着这些印迹走过去。印迹似乎是一条历经沧桑的缆索,一头系在自已的脚下,另一头却通向祖先的去处。农村人就是这样,一辈子土里刨食,很难走出新路,可田野那么辽阔,却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完。

  印迹留下最多的时候还是每年的麦田追肥,男的负责用尖尖的锥棍在麦苗间打洞,女的则往洞里面施肥。而后再由老人和孩子们把洞口填平踩实,那踩实的脚印密密麻麻,遍及整片麦田,一直通向天际。这倒好像把先人的印迹与现在人的脚印都混在一起,活着人的脚印踩在故去人的印迹上面,一代人接着一代人,一个脚印套着一个印迹。

  我常在田头望着这些脚印沉思,我不想自已的孩子重复这条老路,得让他们好好地读书。孩子已经读初中了,每次回家,我都反复唠叨着好好学习的话。年轻时,我父亲也用同样的方式唠叨过,可我当时并没有停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不知道长进的家伙。我和村里一样的年轻人,都消极地顺着父辈的脚印崴下去,像父辈一样地种庄稼,一样地慢慢老去,重复着一个个乏味的故事。

  父亲为我着了一辈子急,而我现在也为子女的一辈子着急。考虑了好一阵子,我决定到县城去陪读,顺便也打算做一点生意。队长的儿子也考上了县中,可他倒没有跟着去陪读,因为他觉得还是在家种地的好,将来孩子考上大学还需要花大钱。离开那天,年迈的父亲和队长送我到村庄的路口,一直嘱咐着,叮咛着,直到看着我走出村口,看着我上了车,再看着路上扬起一道高高的灰尘,继而看到我的车消失在一片迷迷蒙蒙中。我就在这迷蒙的扬尘里前进,似乎已看不见远方的田野,村庄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回到故乡祭祖,也顺便看一看这片亲切的田野。队长已老了许多,他对我说,我走的第二年,村里就掀起一股打工的热潮,也就短短几个月,故乡的村庄已很难见到几个年轻人,空旷的乡村只有老人与孩子。老人打不了工,只能在家带带孩子,终究年龄大了。这不,今年又走了好几个,他们已无法在田间留下什么印迹,于是就去了澡堂门。那里倒是不需要挪动,只需静静地呆在那里看,看着田野中接着留下印记的人。他指着澡堂门那些坟笑着说,这个是黄寡妇的,那个是老棉袄的。他还说自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需多久他的坟也会在这里。我倏间领起一片记忆,觉得老队长的话既朴素又感人,他那弯下的脊梁显得尤为高大宽阔。

  孩子读大学那年,我又回到村里,乡里到县城已铺上了柏油路,通向田野的乡间小道和沟渠也用水泥构建的焕然一新。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好事,然而,我的童年记忆却随之也斑驳的寥寥无几。颇让我难过的是,老队长已经过世,村委会原本想让他的儿子接替这个位置,可人家大学毕业后,已经在外地做了大老板。好在现在的生产队土地已被种粮大户全部承包,村民们也没什么事,打工的,做生意的都有,已经不需要队长了。

  队长的坟也在澡堂门,坟修的华丽阔气,就在澡堂门的最南面。他深情地看着这片麦田,像是在叹息,自已的脚印踏遍整个田野,却在这里终结,儿子没有接着这个印迹走下去是他的憾事。其实,故乡有许多这样的脚印都会在这里停止,就像我们这辈人,迟早一天脚下的印迹也会在这里中断,它终究是疲惫与暮年的归所。只有那些田间的野鸟,吃饱喝足后就南飞了,来年它们的子孙还会接着来,沿着它们的足迹快乐地活下去。我心中油然升起了一个疑问,将来我们的子孙也还会回到这个村子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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