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隔水呼渡》游记欣赏

时间:2020-09-24 16:07:50 余光中 我要投稿

余光中《隔水呼渡》游记欣赏

  1600CC的白色旅行车,一路上克令亢朗,终于来到盘盘山径的尽头,重重地喘了一口大气,松下满身的筋骨。天地顿然无声。高岛说前面无路了,得下车步行。一两个人推门而出,走向车尾的行李箱。高岛驮起铁架托住的巍巍背,本已魁梧的体魄更显得幢幢然,几乎威胁到四周的风景。宓宓拎着两只小旅行袋,脚上早已换了雪白的登山鞋。我一手提着帆布袋,另一手却提着一只扁皮箱:事后照例证明这皮箱迂阔而可笑,因为山中的日月虽长,天地虽大,却原始得不容我坐下来记什么日记。

  三个人在乱草的阡陌上蹒跚地寻路,转过一个小山坳,忽然迎面一片明晃,风景开处,令人眼界一宽,闪动着盈盈欲溢的水光。

  “这就是南仁湖吗?”宓宓惊问。

  高岛嗯了一声,随手把背上的重负卸了下来。这才发现,我们已经站在渡口了。一架半旧的机车斜靠在草坡下,文明似乎到此为止。水边的一截粗木却不同意,它系住的一根尼龙白缆斜伸入水,顺势望去,约莫十六七丈外,那一头冒出水来,接上对岸的渡,正泊着一只平底白筏。

  “恐怕要叫上一阵子了。”高岛似笑非笑地说。

  接着他深呼吸起来,忽地一声暴吼。

  “令赏!。”满湖的风景大吃一惊,回声从山围里反弹过来,袅袅不绝,掠过空荡荡的水面,清晰得可怕。果然,有几只鹭鸶扰攘飞起,半晌,才栖定在斜对岸的相思林里。

  “令赏!令赏!”又嘶吼起来,继以一串无意义的怪叫。

  “谁是令赏?”我忍不住问道。

  “对岸的人家姓林,”高岛说着,伸手指着左边,“看见那边山下的一排椰树吗?对,就是那一排,笔直的十几根白干子。林家本来住在椰树丛里,后来国家公园要他们搬出去。屋子都拆了,不料过了些时,他们却在正对面这山头的后面另搭了一座,住得更深入了。公家的人来找他们,也在这里,像我这么大呼小叫,他们却躲在树背后用望远镜偷看,不理不睬――”

  “那我们这样叫,有用吗?”宓宓说。

  “不一定听得见,”高岛笑嘻嘻地说,“你看见那树背后的天线没有?”

  顺着白筏的方向朝山上看去,草丘顶上是茂密如发的相思树林,果然有一架天线在树后伸出来,衬着阴阴的天色,纤巧可认。

  “他们还看电视吗?”宓宓不解了。

  “看哪,他们有一架发电机。只是没有电话。”

  “没有电话,太好了。外面的世界就拘不到他们。”我说。

  “令赏!令赏!”高岛又吼起来。接着他又哇哇怪叫。我和宓宓也加入呼喊。我的男低音趁着水,她的尖子趁着风,一起凌波而去,去为高岛的`男高音助阵。静如太古的湖气搅得鱼鸟不宁,乱了好一阵子。自己的耳朵也觉得不像话,一定冒犯了山精水神了。十几分钟后,三个人都停了下来,喉头涩苦苦的。于是山又是山,水又是水。那白筏依然保持着野渡无人的姿态。

  “这比天方夜谭的‘芝麻开门’辛苦得多了。”我叹道。

  “这么一喊,肚子倒饿了,”高岛说,“这里风太大,不如找地方躲下风,先把午饭解决了再说。要是再喊不应,我就绕湖走过去,半个多钟头也应该够了。”

  那一天是阴天,风自东来,不时还挟着毛毛细雨,颇有凉意。我们绕到草丘的西边,靠树荫与坡形挡着风势,在一丛紫花绿叶的长穗木边坐下。高岛解开背,取出一件鹅黄色的大雨衣铺在草地上,然后陆陆续续,变戏法一般取出无数的东西。烧肉粽、红龟糕、蛋糕、苹果、香瓜等等,权充午餐是足够的了。最令我们感到兴趣的,是一瓶长颈圆肚的卡缪白兰地和然匹配的三只高脚酒杯,全都敬斜地搁在雨衣上。他为每人都斟了半杯。酒过三巡,大家正然之际,他忽然说:“来点茶吧。”

  “哪来茶呢?”宓宓笑问。

  “煮啊。”

  “煮?”

  “对啊,现煮。”说着高岛又从他的百宝中掏出了一盏酒精灯,点燃之后,再取出一只陶壶,三只功夫小茶盅。不一会,香浓扑鼻的乌龙已经斟入了我们的盅里。在这荒山野湖的即兴午餐,居然还有美酒热茶,真是出人意外。高岛一面品茶,一面告诉我们说,他没有一次登山野行不喝热茶,说着,又为大家斟了一遍。

  草丘的三面都是湖水,形成了一个半岛。斜风细雨之中,我起身绕丘而行。一条黄土小径带领我,在恒春杨梅、象牙树,垂枝石松之间穿过,来到北岸。见岸边的浅水里有簇簇的黑点在蠢蠢游动,蹲下来一看,圆头细尾,像两公分长而有生命的一逗点,啊,是蝌蚪。原来偌大的一片南仁湖,竟是金线蛙的幼稚园。这水里怕不有几万条墨黑黏滑的“蛙娃”,嬉游在水草之间和岸边的断竹枯枝之下。我赶回高岛和宓宓的身边,拿起喝空了的高脚杯。几乎不用瞄准,杯口只要斜斜一掬,两尾“蛙娃”便连水进了杯子。我兴奋地跑回野餐地,举示杯中的猎物。“看哪,满湖都是蝌蚪!”那两尾黑黑的大头婴在圆锥形的透明牢间里窜来窜去,惊惶而可怜。

  “可以拿来下酒!”高岛笑说。

  “不要肉麻了,”宓宓急叫,“快放了吧!”

  我一扬手,连水和蝌蚪,一起倒回了湖里。

  .大家正笑着,高岛忽然举手示意说,渡口有人。我们跟他跑到渡口,水面果然传来人语,循声看去,对岸有好几个人,正在上筏。为首的一人牵动水面的纤索,把白筏慢慢拉过湖来,紧张的索上抖落一串串的水珠。三四分钟后已近半渡,看得出那纤夫平头浓眉,矮壮身材,约莫四十岁左右。高岛在这头忍不住叫他了:

  “林先生,叫了你大半天,怎么不来接我们呢?”

  “阮笼听无。”那人只顾拉纤,淡淡地说。

  “你要是不送人客过来,咳,我们岂不要等上一下?”高岛不肯放松。

  “那有什么要紧?”那人似笑非笑地说。

  筏子终于拢岸了。上面的几个客人跳上渡头来,轮到我们三人上筏。不是传统的竹筏,是用一排塑胶空管编扎而成,两头用帽盖堵住,以免进水,管上未铺平板,所以渡客站在圆筒上,得自求平衡,否则一晃就踩进湖里去了。同时还得留意那根生命线似的纤索,否则也会被它逼得无可立脚,入水中。就这么,在高岛和林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乡音对话之中,一根细纤拉来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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