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两个身份现代散文

时间:2022-05-11 17:28:01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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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两个身份现代散文

  爷爷走向了田野,最终被旷达收拢!

爷爷的两个身份现代散文

  二十多年前,心肌梗塞让爷爷把自己退缩成一具冰冷或者一抔骨灰,躲在暗处,躲在没有阳光的深处。只用一个小土包的姿势和这个世界发生着关系,孤零零的坟头上甚至没有一块墓碑可以证明爷爷的身份,唯一守护他的就是父亲亲手栽的柳树。

  可是,我能准确无误地在空旷的田野里很快找到爷爷的坟头,因为爷爷一直在用他的气息为我指路,在他布设的气场里一直有光亮照着我们,有灯的路上,即使是黑暗,我也不会迷路,在田野里不会,在生活里也不会!

  “爷爷”这个词汇,在我的字典里一直是一个热乎乎的词语,它温暖了我的童年,这么多年来一直温暖着我,不论他在与不在!

  一个节日,一个属于爷爷的节日,会在阳春三月里勾起了我的一些记忆,一些关于爷爷的记忆,只是爷爷没有生在一个三月一样的时代,因而爷爷的一生更多了一些秋天的沧桑、冬天的凄凉。而爷爷的两个身份都是那个时代的符号,都跟那个时代有着紧密的关联。

  【一】饲养员

  一间矮小的屋子坐西朝东,清晨微弱的阳光照下来,照在它陈旧的麻纸窗户上,照在它土巴巴的泥坯上,除了能增加一点亮度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改观。它低矮潮湿、寒酸破旧。像那个年代的农民一样,像那个时代农民的生活一样。

  紧邻它的是一排马房,同样低矮,同样潮湿,所不同的是,它们朝着东面的那面大敞着,像许多张开着的饥饿的嘴巴一样,眼巴巴地等待着。

  爷爷正端了一筐草料往马房里走去,然后把它们倒进马槽里,然后再端再倒,直到马厩里都有了草料为止。爷爷站在他们面前,看着它们咀嚼,看着它们反刍,并不住地帮这个搅动草料,帮那个理一理马鬃。那幅图画很容易让想到一位父亲和一群孩子的关系,实际的情况是,从朝夕相伴、细致入微这一点上,又何尝不是呢?

  它们的名字叫马或者骡子或者驴,这些绕口令一样的名字,我是记不住的,至于如何去辨认他们,对于我来说不比田野里多如星星的花名容易半分,尽管爷爷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从马鬃或者尾巴或者耳朵来区分,但我总记不住或者压根不想记住,因为我觉得记住它们是爷爷的事,我不想让这些名词跟我以后的生活发生更为亲密的关系。

  爷爷穿着补丁的衣服,箍着白羊肚毛巾,但白并不耀眼,而是密集了岁月和生活的尘灰,看上去土扑扑的,就如那间马房一样。晨曦下,唯一闪耀的就是那些鬃毛,棕色的,黑色的,油一样的光滑,缎子一样的顺溜。带着格格不入的富贵闯入!骄傲者的颜色!

  是的,比起人,它们是骄傲的!

  人可以饿着,但它们不能!这是时代赋予它们的特权,这个特权,足以让它们骄傲!在那个社会,没有比饱着肚子更让人感到真实的骄傲了!

  爷爷也是骄傲的,那个“饲养员”的身份,给了爷爷一个骄傲的资本。它像一个白面馍馍一样发着饱满的光,诱惑着村人一个个干瘪着的胃,只可惜白面馍馍就这么一个,它就幸运地落在了爷爷的手里,攥着它的爷爷,感觉这是上帝赐给他的犒赏。而伴随着这个身份落定的是村人一声声的叹息,在他们落寞的背影里我似乎看到了它光环一样地罩在了爷爷的头上,我隐隐地感到这种光环会在照进我们的生活。

  爷爷夹着铺盖卷走了,走向马房,走向了一条用饲养员这个身份铺就的光亮的路,但,我觉得爷爷走进了另一种生活状态——孤独。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记住奶奶的模样时,她就急匆匆地撒手人寰了,把爷爷一个人推到一种孤独里,尽管有两个未出嫁的姑姑陪伴,还有父亲、我和弟弟妹妹,但有些陪伴是不能代替另一些陪伴的。如今,这些朝夕相伴也将变得零零落落。从此,爷爷面对的是一间低矮潮湿的马房和几十头不通言语的牲口。

  爷爷的铺盖卷单薄,就像爷爷单薄的身板子一样;爷爷的背影沧桑佝偻,就如秋天里割剩的一株高粱。他夹着他的铺盖卷,走出街门,穿过一条巷子,再拐过一条巷子,穿过空旷的大队广场,最后变成一个点,被马房一口吞了。

  即使是掉进了一种更大的孤独,爷爷也是兴奋的,只是这种兴奋包含着太多的无奈和自责,我知道,爷爷从此开始被一种矛盾和无奈撕裂着,他常常疼痛。我甚至怀疑置他于死地的心脏病,会不会跟他的这个身份有关。

  爷爷知道这个身份的深层含义,我们也知道。好在我们知道,不然,我们会一直饿着。只是,爷爷用行动去一层层地剥着它,就像剥着一个洋葱时会泪流满面,不同的是,爷爷的心在流泪,肠子在拧。爷爷是冒着毁坏一生英名的残酷,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尽管被生活所迫,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爷爷开始穿大档裤,一种大出腰围很多的裤子,爷爷的裤子是没有松紧带的,也没有裤钩的,折回来后就用一根红裤带系住。爷爷除了吃饭回家外,常常在夜黑的时候,披着一件破棉袄,披着一身夜色回到家。屋外,漆黑的夜里传来了一声声的狗吠,撕扯着黑夜,也撕扯着爷爷的心。

  爷爷从他的裤腰里解下一个布袋,里面常常是一些玉米棒子或者高粱穗子或者谷穗,尽管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但爷爷也会习惯性地朝四周看看,确信无人后,就会急匆匆地把它放到耳厢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回到里屋。布袋从爷爷身上解下来,但爷爷并没有轻松多少,他蹲在炕头上,从棉袄里摸出他的旱烟袋,瞬时,烟雾把他笼罩成一种沉默,那种沉默带着一种残酷,让我战栗,爷爷本来对我们是温和的,但这时候,我是不敢靠近他的。我感到一个带着耻辱性的词语在猛烈地撞击着我,我想,此刻,爷爷的心一定被它撞击撕裂成疼痛,这种疼痛一直持续了好几年。

  夜幕降临的时候,母亲和姑姑就被反锁在耳厢房里,这个时候,她们以种种理由企图设置一种理所当然,一扇木门能遮住我的眼睛,但我的心里明镜似的。其实,那扇门里并不神秘,只是在掩盖。那里面飘出的庄稼成熟了的味道,是不会替她们守住秘密的。

  这种味道,尽管接下来由无形变成有形,让我们的胃口丰盈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是忐忑,它像放在耳厢房里的一颗炸弹一样,随时都有被引爆的危险。这样担心的并非我一人,还有我的家人,爷爷的叮咛时时在我和弟弟妹妹的耳边响起。以至于,我和同伴们在院子里玩耍时,我总是编各种借口不让她们靠近半步,那里关着我们一家人的秘密,是不能泄漏出去的。

  泄漏出去的后果那将是带着毁灭性质的,这点我是清楚的。

  村人三小老汉,一家七口人,劳力少,公分薄,一家老小吃了上顿愁下顿,可能实在饿得憋不住了,趁着夜色,匆匆钻进玉米地,那时的玉米正水嫩着,掰下来吃了个饱。又顺着腰别来一圈玉米棒子,可惜,刚出玉米地,就被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得软瘫在地。第二天,挂着牌子在在大队院子里被批斗。那股从高音喇叭里传来的深深寒意一直向着我的心袭来,那场面的浩荡,像一张网一样罩着我的生活,我一想到那个场面心就会不由战栗。

  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爷爷要比三小老汉幸运,爷爷有饲养员这个保护伞,爷爷躲在它的下面,只要把它撑开,刮风下雨都不怕。

  爷爷的这个特殊身份,被三种全会的风给刮进了时代的缝隙里,后来就被叠进了岁月里,从此,爷爷没了这个身份,这个代表爷爷身份的词语也一并消失在光阴里。

  【二】厨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爷爷被村人冠以“厨子”的身份。

  其实,爷爷的一双脚一直走在马房或者田野中,它厚实宽大,长满老茧,锅台那方小天地是经不住他的脚丈量的。再说,围着锅台转的都是女人,这是农村约定成俗的规矩。我总觉得,爷爷的手握惯了锄头,是握不了刀的。

  记忆里,爷爷总是坐在热炕头吃饭、抽旱烟,偶尔也喝两口烧酒。围着锅台的先是奶奶,后来是姑姑,再后来是母亲。不管灶台前是怎样的繁忙,怎样的热气腾腾,都似乎跟坐在炕头的爷爷无关,爷爷的字典里,似乎没有“做饭”这个词语,爷爷的生活该是远离这个词语的。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看似不大可能的事情,往往会出乎意料地发生。爷爷的这个身份来得有点突然,突然到他自己也没有招架住,但,带着这个身份生活的爷爷无疑是高兴的,尤其是这个身份真正地发挥着作用时,它仿佛就是爷爷的一块头巾,能把他的孤独包裹住,哪怕是暂时的,对于他来说,也是满足的。

  我所在的村子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一条河像一条边界线一样把我们队跟村子隔开,这种无意的划分,总是让我感觉一种被抛弃被遗忘的孤独之感,实际隔在我们和村子之间的还有语言上的差别,说着山东话的几十户人家无形之中就成为一个小团体,因被排斥在外而更加紧密地抱成一团。因此,一家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

  爷爷作为王姓家族的长者,又有着长者的威信,大家遇到红白喜事的,自然是以爷爷为主的几个管事的人全权操办。几十桌的饭菜,自然少不了厨子,可几个男人和爷爷一样都是饭来张口的主,而这样的大事,女人也就做切切菜、洗洗碗这样的琐碎小事尚可,掌勺这样冲锋陷阵的事还是得男人的。

  爷爷就这样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糊里糊涂地就有了这么一个“厨子”的身份。

  炒瓢、笊篱、铁勺、肉钩……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地摆在堂屋里。一堆堆地在铺设着一种浩大的生活气息,在尽可能地诠释着“厨子”这个词语的含义,它们静静地躺在爷爷的脚旁,阳光从窗户里照下来,在爷爷的脸上铺展开,把爷爷的满足衬托得很饱满。

  爷爷的厨房都是搭在院子里的,或者是宽敞,或者是逼仄,但都不属于爷爷。即使是使用权也是暂时的,就那么两三天。但几乎全队的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过爷爷的厨房,一家到另一家,爷爷辗转穿梭于其中,乐此不疲。

  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爷爷站在火炉边挥动着手臂,有力地翻动着炒瓢,沉重的炒瓢在爷爷的手里变得轻松,那些翻飞的菜在上下跳跃着,火苗扑哧扑哧的声音,打在锅底上碎成了一束束燃烧的火焰,它们把爷爷的脸庞映成了红色,我知道,这个时候,爷爷的心里是燃烧着一团火的,这把火,把失去奶奶的孤独感暂时给烧化了。此时,充满在他心里的是一种被认可和价值得到体现后的自豪和满足,有一段时间它几乎成了爷爷的精神支柱,支撑着爷爷孤独的生活。

  爷爷更深的孤独在最小的姑姑出嫁后,就从心里走到了脸上。尤其是我到外地上学之后,弟弟后来结婚,偌大的一盘炕上,晚上睡觉就只有爷爷一人,我真不知道,那些夜晚的黑是怎样一点点地侵蚀他一颗孤独的心的,只是看到他抽烟比以往更为厉害了,断断续续的咳嗽也比以前更紧凑了。他的那些咳嗽声,重重地砸在我心里,砸出了一个一个的坑,我疼!

  好在,他的这个身份就像是漆黑天幕上的几颗疏星,多多少少给了他一些抚慰。对于这些抚慰,他是以积极的姿势迎接的,尽管是义务,尽管是劳累,但如果能用带着价值的劳累换取片刻的愉悦,他也是乐意的。

  爷爷在家里是很少行使他的这个“厨子”身份的,那个年代,家里的粗茶淡饭是不能为他大显身手铺设场景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爷爷才会系上大围裙,像一个家庭妇女一样忙前忙后,而他忙活的往往是母亲和姑姑无从下手的。比如,他用一根烧红了的火柱去烧猪头上的毛,那种烧焦了的难闻的气味,一直萦绕在我童年的“年”里;比如,他用一根长长的铁钩扎了肉放到油锅里。比如,他会把红扑扑的酥肉和土豆剁碎,制成一个个圆滚滚的丸子。尤其是他做的“四盘八碗”色香味俱全,想起来都会让我嘴角泛起一股股口水。

  我喜欢爷爷的这个身份,他也喜欢,只是我们各自喜欢的原因不同。爷爷清楚我喜欢它的原因,我也清楚爷爷喜欢它的原因。

  只是,爷爷老了的时候,老得再也没有力气握住炒瓢的时候,爷爷也就连这最后引以为荣的身份也握不住了。

  再以后,爷爷连生活也握不住了。

  关于爷爷的点点滴滴,以及爷爷的两个身份,我也只能用回忆去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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