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两年记散文

时间:2022-04-30 03:01:25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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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两年记散文

  之一:初登讲台

从教两年记散文

  至今,我还记得自己最初登上讲台时的情形。那是1982年3月,我18岁,高中刚刚毕业。

  当我跟着有孕在身的张老师走进S学校那个五乙班教室时,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扫向我,我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只见张老师走上讲台,对全班同学说:

  “从今天开始,咱们班语文课就由赵老师来代……”

  话没说完,下面炸锅了:

  “为啥呀?”

  “他是谁啊?”

  “我认得,他是咱学校赵老师的儿子……”

  “……”

  我的脑袋“嗡——”一下就大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张老师扭头对我说:“来,跟同学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小学开始,我就跟随父亲在这所学校读书,一直到初中毕业。现在,我再次走进这所学校,走进这间教室,却已然是一名老师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讲台的。望着下面一张张或惊奇、或嬉笑、或平淡的脸,我开始了生平第一次作为老师对学生们的讲话:

  “大家好!我叫……。……希望大家……”

  台下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

  教室最后一排,张老师坐在一位女生旁边,微笑着看着我,给我以鼓励的眼神。于是,我便进入了讲课状态。这堂课是在张老师指导下准备的。我把教案本打开,放在讲桌上,瞄一眼授课提纲,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课文题目。

  ……

  渐渐的,我沉浸在我所营造的课堂气氛中了。同学们安静地听讲着,间或有人举手提出问题,我都做了解答。当下课铃急促地响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准备的课程也差不多讲完了,于是布置作业,下课。

  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也有的向讲台围过来,友好地看着我,笑嘻嘻的。张老师走过来,递给我几个小纸条。我一一看时,见上边写着:

  “板书时要侧身,一边板书一边讲课,不要完全背对学生。”

  “要自然环视整个教室,不要老盯着一个地方。”

  “讲课声音不要太低。”

  “学生提问可以积累下来统一作答。”

  “注意课堂氛围的活跃性。”

  ……

  就这样,张老师“陪”着我上了几天课后,就回家休息去了。我逐渐适应了她在纸条上给我指出来的各种情形,基本上能够自如地面对课堂面对学生了。

  有一天上课前,我发现学习委员头上罩了一条白纱巾。天气有些热,她这条把额头也遮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巾,在教室里显得十分醒目。一堂课下来,她一如往常听讲、提问,苍白的脸色在白纱巾的映衬下,越发白了。直到将要下课时,我才问她:“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

  “到底怎么了?”

  “真的不要紧。”她看看同学们,看看我,埋下了头。

  “她感冒了。”一旁的女生说。

  我发现,轻易不会流眼泪的我,眼眶湿润了。我发现,大家都安静地看着她,一个个眼睛亮亮的。班里洋溢着一种令人温暖的气息。这气息,让我陶醉。

  每天下午活动后,有一节阅读课,我征求学生意见,这节课怎么上好。大家有的说我们讲故事吧,有的说轮流朗读好书。最后大家一致通过了后一个方案。于是,我就让大家把自己喜欢的书籍带一部分来,利用这个机会轮流朗读。我尽量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因此按照座位排序,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一个一个“接力”下去。每天课前我就问:“该谁了?”大家就笑着告诉我该谁了。孩子们兴味盎然。尽管有的同学读得磕磕巴巴,普通话也不很准确,但能看得出,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通过这个活动,孩子们不仅提高了朗读水平,增长了在人跟前说话的勇气,作文的时候,也能大胆运用好书中的词汇和技巧了。他们心里的那份欢喜,显而易见。

  有一度时间,我把自己新买的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带到课堂上,得到大家的喜欢。同学们纷纷抢着要读,已经读过一次的,还要求读第二次。我明白,书里那源源不竭的人性魅力,在不经意中,已经成为孩子们人生道路上重要的精神滋养。为此,我欣喜不已。

  班里有个男生,常常完不成作业,还常常迟到。问他,他总说,他要做不少家务活,没时间写作业。为了摸清情况,我决定家访。有老师说,不用家访,这孩子就是懒,贪玩儿。

  男生的家是在村子的西头,离坐落在村东的学校比较远。第一次,我利用下学后的时间与男孩相跟着去,后来,便常常自己去了。

  原来,男孩的父母离婚了。他父亲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奶奶陪着他。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几乎什么也不能做。男孩回到家里,要做饭,洗锅,照料奶奶,还要喂猪,还要找时间打猪草。按男孩的话说,父亲的工钱常开不回来,这猪就是他和奶奶的饭钱,就是他的学费和书本费。看着这样的情况,我啥也明白了。难怪他没时间写作业,难怪他老迟到。

  了解到了这些,我便尽量抽工夫去他家,跟他奶奶拉拉家常,力所能及地帮他做些事情,还动员班上有条件的同学有时间也帮他打猪草什么的。

  后来有一天,男孩说他要离开这个村子,跟父亲去外地上学了。他跟我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问他那你奶奶咋办。他便哭了。然后他说奶奶已经不在了。我想着慈祥的老人家,情不自禁掉下了眼泪。最后男孩从衣兜里掏出一本书,说是要送给我。看时,是一本《外国短篇小说选》。我说你自己留着看吧。他摇摇头说:“我不看了。也看不懂。我知道你能看懂。我也想给你。给了你我心里踏实。你就收下吧。”从这个男孩朴实的话里,我看到了一颗亮晶晶的心。我觉得,这是给我的最高奖赏。

  因为是义务代课,所以,只教了他们两个多月,这年5月底,我便听从家里安排,跟村里的一个建筑工程队到省城太原去打工了。

  临离开他们,恰好学校在举行运动会。母亲在运动会会场找到了与学生坐在一起看运动会的我,说明了情况。于是我跟学生们做简短的告别,说再见。学生们惊住了。有的哭了。他们不看运动会了,溜溜啦啦跟着我,送出老远。清澈的眼睛里,流露着鲜明的不舍,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一再想起,一再心热。

  2011.6.15-6.16

  之二:42个人,42颗星

  那是1982年5月26日,我随村里工程队乘火车来到省城一个工程点落了脚,开始我平生第一次的打工经历。可是我没想到,仅仅干了十来天。

  这十来天里,派工的头儿先后安排我干了筛沙、抽麻刀、和泥、拌灰、给架上的大师傅端泥端灰等等活儿。其中抽麻刀和给大师傅端泥端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和村里一个后生面对面坐在房子里,两手使劲上下挥舞着细长的柳条,把成团成片的麻刀抽得细碎而绵软,正好和灰用。一天下来,胳膊疼得举不起来,嗓子眼里总觉得塞了一团东西,咳不出,咽不下,干痒难耐。几天后就给大师傅端灰端泥,墙头很高,好不容易踮起脚端到架板上去的泥和灰,稀了稠了大师傅也不吭声儿,只是蹲在那儿抽烟。就有人告我:稀了;或者:稠了。于是再踮起脚尖吃力地端下来,让和泥和灰的人加工好,再把符合标准的端上去……

  那些天赶上六一,我们工地南面就是一所学校。总能在干活的同时,听到孩子们欢快的唱歌声,我的心就悠悠地被拽来拽去,眼前总有孩子们活蹦乱跳的身影。没办法,咬着牙干到6月4日,我说服自己,回家。

  父亲奔波了几天,给我联系到了本县的Z学校。于是我作为代课教师,再次走上了讲台。这次不是尽义务,每个月有33.5元的薪资以及5元班主任费。

  到校报到那天,是6月10日。当我随着学校领导走进四二班教室时,迎接我的是那么多红扑扑的小脸蛋。我听到校领导向孩子们介绍说,他们的丁老师生病了,从今天起由我代他们的语文课,并担任班主任。我发现,领导说着的同时,他们好奇、热切的眼睛亮亮的,眨呀眨的,让人看着,满心的欢喜。待领导离开,我顺嘴问一个冲我友好地微笑着的男孩:

  “你能告诉我谁是班长吗?”

  “哗——”的一下,全笑了。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小个子女生欢快地说道:“他就是班长!”

  笑声再次响起来……

  我压根儿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等到当天中午,放学后,我跟上灶老师来到学校伙房,刚端起饭碗,有老师一进来就跟我说:“你们班学生还等着你呢!”

  我急忙跑到教室,只见全班42个人,全都背抄着手,直挺挺地坐在那里。

  我纳闷极了:“最后一堂课是数学吧——”

  班长回答我说:“每天都需要班主任老师安排,才能放学的。这是老规矩了。”

  “老规矩?”谁也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事。

  我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我。那一刻,教室里很安静。我甚至能够听到孩子们平稳的呼吸。我觉得心里有什么在动,在搅,搅得发热,热得奔涌。

  我连连说:“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大家!老师谢谢大家!”

  教室里依然静悄悄的。42双眼睛,就是42颗明亮的星。无论隔了多长时间,都在我心海里熠熠闪烁。

  Z校所在的村子是在县市的交界处,这里的人说话夹杂了浓浓的忻州口音,因为相互听不大明白,一开始,我们便闹了不少笑话。但是,在善意的笑声里,随着时光的推移,在我的启发之下,他们学会了在课堂上踊跃发言,知道了放开思路写作文,明白了同学之间要真诚友谊,互相帮助……我们彼此走进了对方的心里,相处得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那次期末考试结束后,我正在班上引导孩子们分析试卷,一个学生的母亲闯入教室,大吵大闹,说是她女儿被几个女生欺负了。其实她女儿十分的蛮横,常常跟同学们闹矛盾,是个一点不让人的人。因此,我劝这位母亲先在院子里等一下,有话下课后再说,可是她不依不饶,仍然骂个不停,还要追着撵着打那几个女生。我拦住她,说:“她们都是我的学生,请你不要打骂她们,也不要再影响我们上课……”坚持把她劝出了教室。我返回教室后,孩子们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在那个瞬间,我直觉得,孩子们和我之间,那份心心相通的感觉,真好。

  我把42个孩子的名字记在一个笔记本上。我是用鲜红的墨水登记的。郭双利,郭永恒,王凤华,……每个名字都不是机械的汉字,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每每学习测验后,我就在他们的名字后面详细地记好各自的分数和名次。闲暇时,我喜欢翻看着一页页的记载。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一个个名字,就像是抚摸着他们本人一样。

  记得学校举行歌咏比赛,之前,我们翻来覆去练习,到比赛那天,校长亲自弹着风琴,小班长仰着脑袋,瞧着天空,使劲唱。一个女生则老是瞧着自己的脚尖,细声细气的唱。两个人的模样,逗得观众哈哈大笑。结果得了名次,可把大家高兴坏了,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合不拢嘴。

  我们的教室门前,栽种着几株花,有半人高。孩子们唧唧喳喳告诉我,它们名叫大红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世上有这么一种花。不过孩子们说了,我就相信了。看着孩子们乌黑的眼睛,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听着他们的小嘴巴里急急地热切地把大红花的名字说出来,像是在说着自己亲密的小伙伴,我就十分开心。

  一天美术课上,我让孩子们画大红花。可是我的话音刚落,他们就哈哈大笑。我惊奇不已:“怎么啦?大红花不能画吗?”他们又是一阵放肆的笑。笑声里,一个孩子清脆地说:“大红花,有啥好画的!”“就是!就是!”孩子们异口同声回应道。我呵呵笑着,问他们:“咱们班谁画大红花画得最好啊?”他们不说话,但是都把目光放在一个女孩身上。女孩脸蛋儿红扑扑的,宛如一朵盛开的大红花。她把脑袋倾下去,越倾越低,几乎要埋到课桌下面去了。我鼓动大家再三再四的请她上台来画。最后,她迟迟疑疑的走上讲台,笑嘻嘻的,在黑板上画起来。她画得十分用心。她用艳红的粉笔画花朵;她用翠绿的粉笔画叶子;她用棕色的粉笔画花枝。画完,嘴巴一抿,红了脸,站在了一旁。孩子们一蛙声地叫好,她的脸越红了。

  她长得秀秀气气的,个子高高的。听孩子们说,她13岁了,比班里大部分同学大了两三岁。据说她连续两年留级。因为她父亲早逝,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母亲还多病。每天回到家里,她做饭、洗衣、喂猪、拔草、照料弟妹,根本没有时间温习功课。

  但在我们四年级二班,她的绘画是出了名的。教室后面的板报上,那些花啊草啊,小鸟啊白云啊,全是她画的。同学们都很自豪,都很喜欢她,七嘴八舌地跟我说:“我们班有一个画家!”

  所以临到同学们让她画画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会笑嘻嘻的,在纸上描啊涂啊画上一气,有时候是只兔子,有时候是个仙女,有时候是朵蘑菇……画完了,她歪着脑袋端详半天,大眼睛忽眨忽眨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叹一声:“画得不好!”交给主人。大家便齐齐围上来,指指点点的,喝彩声不断。

  有一天,她向我请假,说不上学了。我对她说,这假我可准不了。究竟咋回事呢?我抽了个时间,专程到村里,问询着众人找到了她家。她妈确实病病歪歪的,但是这个当妈的说得更多的是诸如“女娃子家念下书没用,迟早是要嫁人的,不如回家做家务实在”等等话。我再三说,时代不同了,男娃女娃一个样,都应珍惜学习机会,尽量多掌握文化知识。不过很明显,我的话效果不大。尽管女孩仍然到校,可她成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我离开Z校不久,听说她最终还是休学了,并且很快就出嫁——丈夫是一个近30岁的瘸腿木匠!得到消息我吃了一惊,暗想:这个秀气的女孩,她理解婚姻是怎么回事么?

  到这年的8月中旬,丁老师病好回校,于是我便需要离开。我想我应该跟孩子们打个招呼,但是,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当我上完最后一节课,硬着头皮说了要走的事后,教室里炸锅了:

  “老师不要走!”

  “不许你走!”

  “老师,不走好吗?”……

  几位女生,干脆号啕大哭起来。

  我尽量保持镇定,安慰他们,鼓励他们。

  这天下午,我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几个女生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我问她们有什么事,她们说没事。又过一会儿,其中一个进了屋,显然是做了她们的代表。她说,老师要走了,我们想送老师点小礼物,请老师收下。说完,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前来,手里是一叠写字本。我忙说不用,你们自己做作业用吧。她往床上一放,转身跑出去了。

  我拿着这叠写字本来到教室,递给那位“代表”,说:大家的心意,老师心领了,老师谢谢大家!

  孩子们扑闪着明眸,有的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可是没有出声。

  到打铺盖卷儿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毡子与褥子之间鼓鼓囊囊的,掏出来一看,正是那些写字本。我只顾了离校前的乱忙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她们趁我不注意塞进去的,我一点不清楚。那么,孩子们这份心,我就郑重地收下吧。

  到离校时,因为需要经过四二班教室,我故意选择了上课的时间。经过教室的时候,我尽量若无其事。我努力不扭头看。我到底忍不住——我回头了——我愣住了——

  孩子们一个个站在窗户前,扒在门旁,你扶着他的肩,她拉着你的手,眼里流着泪,静悄悄的……

  我不能再看,不能停留,拔步疾走;但是不得不看,不得不回头。他们的眼泪,还在默默地流……几个女生一边哭,一边努力笑着,向我招着手……

  2011.6.30-7.1

  之三:那些美丽的日子

  一、“大家全到了吗?”

  再一次走进校园当老师,是1982年9月初。C村学校有一位老师要去省里进修半年,经过有关手续,我便来到C校,担任了五乙班的班主任,并代语文、政治、历史等课。

  前两个月在Z校习惯了一个班42个人,乍一走进五乙班,我愣了一下,不由得问:“大家全到了吗?”

  一个男孩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报告老师,五乙班男生14人,女生14人,全部已到。”

  我问:“你是——”

  他依然笑容满面地答道:“报告老师,我是班长闫利业。”

  好一个精干利落的小班长。注视着始终洋溢在这个男孩圆脸上的笑意,我立刻对他拥有了好感。我示意他坐下,说:“很好。来,我们先认识一下——”

  我捏起一枝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孩子们轻声念着,叽叽喳喳像是小鸟一样。

  这便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近30年过去了,还依然清晰。

  二、“把大脑轰隆轰隆地开动起来——”

  第一节课上完,布置了作业后,一个男孩问:“老师,日记写不写?”

  “什么日记?”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男孩说:“原先的老师让我们一天写一篇日记。”

  这时候有的同学说:“当然写,这还用问!”

  还有的同学说:“不用写了吧,烦死了。”

  ……

  我没有马上说话。我想听听更多的来自孩子们的真实声音。

  过一会儿,我发现学习委员坐在那里,很安静,一直没说话,就问她:“你说说看,日记用不用写?”

  她站起来答道:“写是肯定要写,但不能像原先那样写。”

  “废话,那你说该咋样写?”有同学质问她。

  她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那样写,跟流水账似的,还平淡。”

  于是大家纷纷说:

  “是啊,不会写啊。”

  “主要是没啥写的。”

  “对,每天编瞎话,都愁死了……”

  于是我说:“大家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只管放开了手脚写,我来负责教大家写什么和怎样写——”

  我还没说完,就有人打断话头:“老师,什么叫放开了手脚写啊?”

  大家都说他:“别打断老师说话。”

  我笑笑说:“没关系。这位同学问得好,我正准备跟大家说呢。这样,大家先下课休息会儿,下节课我们继续。”

  有几个孩子围上来。我问他们原先的老师是不是这样上课,他们摇头:“不是的,他不允许我们自由讲话。”

  我再问:“你们喜欢这样上课么?”

  他们笑嘻嘻的说:“喜欢。”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告诉孩子们,我让大家写的日记,其实就是一种片断练习,重点是描写片断,它能够为写好作文打基础,所以需要认真坚持。所谓放开了手脚写,就是把大脑轰隆轰隆开动起来,——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做着车轮子滚动起来的样子,下面孩子们也哈哈笑着,做着车轮滚动的手势,——我继续说,要求大家尽量无拘无束,不受限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孙悟空大家都知道吧,就像孙悟空在天上翻筋斗云一样,想往哪儿翻就往哪儿翻,不要有任何顾虑。具体到写什么,那可就多啦。我掰着指头给他们数——凡是你在生活中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包括闻到的梦到的,所有所有,都可以写。阳光明媚可以写,刮风下雨可以写,小燕子垒窝可以写,小蚂蚁搬家也可以写,小妹妹哭、小弟弟笑,全都可以写……

  “爸爸妈妈吵架可不可以写?”一个男孩又打断了我的话。

  “哈哈,那肯定能写!”马上有人接上话茬。

  “应该能吧?”

  “不好吧,写了爸爸妈妈会不高兴的。”

  ……

  大家七嘴八舌。

  我点点头:“是的,爸爸妈妈吵架当然也可以写,但像写其他内容一样,需要写得有意思,感动人。”

  怎样写得有意思感动人呢?我告诉他们,生活中你怎样说话,日记里就怎样写,这样写出来的文章才能亲切、自然。要大胆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法,要恰当地运用成语歇后语以及谚语,使所写内容生动具体、活泼有趣,给人留下深刻鲜明的印象。最重要的是要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来……

  最后我总结说:只要大家把大脑轰隆轰隆地——我再次做手势,孩子们也跟着做手势,齐声说——开动起来——我说,很好,这样,日记就能写好,日记写好了,作文也就能写好。大家有信心么?

  教室里是不约而同的一声回答:“有!”

  “好,有没有,咱看行动。”

  接下来,每天早晨,我一走进教室,就在黑板左上角写两个词语,有时是四个字的成语或者叠词,有时是两个字或者三个字五个字甚至字数更多的习惯性用语。我要求他们在当天的日记里,不仅要运用比喻句和拟人句,还要用上这两个词语。当然,所用词语越多越好。但是不能堆砌,要注意恰当。再好的词语,也得用对时候,用对地方。我举例说,比如一条十分漂亮的围巾,你大夏天围在脖子上,是啥效果?

  他们哈哈大笑。

  从我自己的写作经验看,拥有很好的口头作文能力很重要。为了更好地培养他们的口头表达能力,我决定每个周一下午专门利用一节课,作为故事会,动员人人讲故事。当我宣布这一决定的时候,教室里沸腾了。下面一张张笑脸都仰起来,活泼泼的眼睛都发亮地转动着。有的快活地冲我嚷,有的互相逗笑,一个男生在下面偷偷地敲起桌子来……

  三、“字典是个好老师——”

  孩子们写日记的兴趣被我调动了起来。他们积极地写,积极地交回来。但是,其中错别字真是多啊。

  一个男生这样写:

  哪个星其天,我在家里哄妹妹,妹妹非要出去要,我说妹妹,你是个丑八怪,出去人家的娃娃会害怕,妹妹就苦了。妈妈说是被我气苦的。

  我一边看一边笑,学生们纳闷地看着我。我就把这段话写在黑板上,让孩子们看。他们看了也笑。我问他们笑啥,有的说有意思,有的说净是错别字,不会念。我请这位男生站起来念,他很流畅地念完了,同时,他脸红了。我问他脸红什么,他说自己写的这段话里有错别字。我问大家这段话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同学们说语言生动。我说何以见得?大家说“妹妹是个丑八怪”。我说对,这句话亲切,生活化,挺不错。我又问这段话里有几个错别字,大家说有5个。我请一个孩子上黑板改。结果只把“哪天”的“哪”改为“那”,把“出去要”的“要”改为“耍”,把两个“苦”改为“哭”。我问还有没有。大家说有。另一个孩子自告奋勇上来把“星其天”的“其”改为“期”。

  我问:错别字怕不怕?

  孩子们说:怕。

  我说,之所以大家容易在日记作文里出现错别字,一个是不会写,一个是粗心大意。本来会写的字,一粗心,写错了。这位男生就说,我就是这样,太粗心了,其实这段话里这几个错别字,我都会写,就是写的时候不操心。

  我告诉他们,写日记时,遇到不会写的字,一定要勤翻字典,避免写错别字,不能偷懒。另外,写完以后,至少要念上两遍,才能发现因为粗心出现的错别字。

  有个女孩小声说:“我不会查字典。”一旁一个男生粗门大嗓说:“蚊子哼哼呢,让不让人听!”大家就笑。我也笑了,问大家,谁会查字典。好多胳臂争先恐后举起来。我问,谁可以教教这位女生吗?“我可以!”“我可以!”“还有谁不会,可以请会的同学教一下,千万不敢使懒。”

  那些天,我站在讲台上,一张嘴:“字典是个——”孩子们就接口道:“好老师——”异口同声喊完,都嘻嘻哈哈的笑。我拍拍讲桌上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说:“别光知道喊,要真正懂得去请教这位好老师,不敢忘了他。”

  有个男孩说,老师,我没有你那大词典。我说字典也行。他说字典也没有。我说让你家长给你买一本。他说爸爸妈妈不给他买。有个女生说,不是他爸他妈不给他买,而是他把他爸他妈给他买字典的钱买冰棍儿和糖吃了。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男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服气地说,你们谁不爱吃糖?谁不爱吃冰棍儿?

  同学们纷纷说:

  “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这是学习态度不端正。”

  “是学习重要还是吃糖吃冰棍儿重要?”

  “……”

  一席话说得男孩把脑袋深深地扎下去,埋到课桌下面去了。

  四、“看看你的‘下水作文’吧!”

  在教学方面,我没有参加过任何正规的培训,我所拥有的,就是十年来做学生的听课经验和一年多来的教学经验。可是我无师自通。无论是备课还是在课堂上,我坚决摈弃传统的照抄教案法和填鸭式教学法,尽情发挥,自然进行,着力调动学生的主观能动性,不要求他们死记硬背,而是让他们在理解的基础上灵活记忆、灵活运用。让他们做课堂的主人。尤其是在作文教学上,我创造性地开辟了“下水作文”——即每次作文课,我自己先从不同材料、不同角度动手,写两到三篇示例文章,努力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在课堂上有的放矢地指导和辅导学生。我的这个创举不仅获得学生广泛欢迎,让我的作文教学如鱼得水,也在联校领导检查教师教案工作中得到赞赏。

  常有学生冲着我说:“老师,看看你的‘下水作文’吧!”我随手递给他们的同时,充分意识到,此举对提高学生作文水平具有不可小觑的作用。面对孩子们喜气洋洋的笑脸,我心里充满了由衷的快乐。

  五、长跑能手和小小观察家

  泽芳既是淘气大王,也是我们班上长跑能手,在联校举行的运动会上,她屡屡获得长跑冠军,让全班引以为豪。每到她跑的时候,大家跑前跑后为她加油。看她甩着两条长腿把别人远远地拉在后面,全班同学开怀大笑。

  一次,我带孩子们徒步去县城玩,途中,路西横着一座小土山,女生们就问:“土山上有啥呀?”我还没答话,泽芳挑逗地说:“咱们去瞧瞧!”边说,边下了路,往土山那儿跑,两三个女生也尾随而去。男生们冲着她们嚷:“有蛇!蛇!”跑在头里的泽芳不停步,也嚷:“我们不怕!”随后,“咯咯咯”、“哈哈哈”——一阵阵清脆爽朗的大笑陪伴她转过山旮旯,不见了。后边几个女生跑着、跳着、笑着,也不见了。我边走,边瞧着土山: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声人响。她们自然会撵上来的,我想。路过土山,往前走了几十步,果然,伴着嘻嘻哈哈的笑闹声,踏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回头,嚯,她们赛跑呢!最先跑来的便是泽芳。只见她喘着气,“哈哈哈哈……”笑个不住。到了跟前,她笑得弯了腰,半天才炒豆子似的说:“笑死人!——没见过那样的山!草没草,花没花,树没树,净是些灰皮烂石头!可是绕着石头捉迷藏,倒也挺高兴!咳,依我说,咱们有时间,到这土山上痛痛快快玩上它一天……”她上气不接下气,话没说完,又“呵呵呵”乐起来……

  征得校领导同意,我在下午活动时间,常带他们去村西河滩玩。

  树林子里,孩子们四处散开,一会儿,这片不大的林子里响起了一串串的笑声,朝气蓬勃的歌子也唱了起来。一些女生利用较宽阔的地方跳起了皮筋儿,另外一些女生则绕着林子的空隙玩起了“猫逮耗子”;男生分散在林子外面接近河岸的空地上,冲锋、投弹、呐喊,嘴里“嘎嘎嘎……”、“哒哒哒……”、“砰——砰——砰——”地响着。

  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槐树的枝杈上,骑着一个女孩,她便是泽芳。只见她两手握着树枝,身子晃来晃去,看见我过来,“吃吃”地笑了。“当心摔着!”我喊。她放声大笑:“哈——看把你吓的!”晃得更厉害了。我脱口而出:“疯丫头!”她却喜眉笑眼的,朝我扮起怪相来,嘴里还叫:“呦——”

  这女孩,她平时是那么淘气,我们集体合影时,大家都喜笑颜开,她却是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我们看着照片,都说,这哪是你呀?她也笑嘻嘻地说:“就是,这是谁啊,板着个脸蛋子!”话没说完,就嘻开嘴巴子大笑不止。孩子们都说她,真是个活宝。

  与泽芳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丽娩。

  林子外面的一条水沟旁,蹲着一个女孩子。我走过去,站在她背后。她望着沟里的水,很专注的模样。我看看水。水无声无息地涌过来,一直往北跑去。水里藏着什么呢?我在她旁边蹲下去,想问什么,又怕惊动着她。我发现她双眉微蹙,鼻尖淌汗,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忽然,她抬头看见了我,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彩:“老师,你看,水里有什么?”我仔细瞅了瞅,摇摇头。“那个——你看,五颜六色的波光,多美啊!”我注意地看了看,果然,阳光斜射在水面上,粼粼的波光一闪一闪的,五彩斑斓,直晃眼。几个同学围上来,不解地看着我。“她在那里观察水波呢!”我说。她不满意了,瞪我一眼。孩子们笑起来。

  她就是丽娩。过了一会儿,丽娩又跑过来,问:“老师,小草的身子长呢还是根子长?”我说:“根子长。”她又问:“长多少?”我摇头。她发亮的眼珠子一转,扭身跑到一棵小草旁。那小草有一尺多长。丽娩向站在跟前的三、四个女生仰起脸,说:“咱们挖开看看!”于是,十来只细嫩的手拣上树棍儿,一起动手挖。小草周围的土松开了;小草周围堆了一指头高的土了。丽娩说:“注意不要弄折草根呀!”露出了根,她们小心地顺着根子挖。根子左拐右拐,像一条蛇似的盘在土壤里。她们边挖边嘀咕:“还没到头,好长哦!”……最后,终于挖出来了。她们欢欣雀跃,又惊诧不已——那根子,竟有小草身子的三倍多长!

  当日,丽娩把她的观察所得——波光,小草,都记在了日记里,并且描写得详细生动,形象有趣。我当即给大家念了一遍,并启发他们说:“懂了吧,由观察到描写——好日记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孩子们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

  六、抓特务

  一天,数学课时间,我发现数学张老师和一些孩子在教室外面的空地上玩得挺起劲,就走过去。原来,数学老师执行的是“谁早完成练习题,谁到教室外面玩”的政策。而且不单单是学生玩,她也参与其中。他们的玩法很新颖。数学老师伸直了一根长长的玉米秸,转着圈子扫周围站着的一圈学生。学生们一见玉米秸扫过来,就慌忙往起一跳,躲不过去的就算输了,乖乖地站到圈子中间,背诵数学公式和相关定义。我看着这情形,想,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难怪张老师代的班在联校统考中总是名列前茅,难怪孩子们都喜欢张老师。她是充分调动起孩子们的学习兴趣,融教学与娱乐于一体了。

  别看张老师是教数学的,又是有两个孩子的妈了,可她童心不减。有一次,张老师兴致勃勃地跟我说,今天下午咱们带孩子们去抓特务吧。我问她特务是谁。她说特务是女同学巧莲,由她带去化妆。我问什么时候,在哪里抓。她说再过20分,在学校以西,河滩以东,南北都截至村子的界限这个范围搜索就行,给你们限时两小时。两小时后找不到,咱在学校外大路上集合。

  我马上在班里做了动员。大家摩拳擦掌,群情激奋。我强调说,一定不能大意,因为,特务是由张老师安排的,张老师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特务究竟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大家需要加心在意,在限定的范围里,仔细搜索。然后分成三个队,每队9人,指定了队长,分别行动。

  我亲自带领一个队,穿插到河滩所在的区域。孩子们一会儿做地毯式搜索,一会儿大声喊:我们看见你啦,快出来吧。我说,你们这纯粹是虚张声势,特务能听你们的,乖乖跑出来让你们抓吗?孩子们吐吐舌头,笑了,猫着腰继续在河滩里搜寻。沟沟叉叉,小树林,都不放过,甚至还探头到树上的枝枝杈杈去左瞧右瞧。

  看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丝毫没有动静,我有些急了,召集几个脑子灵活的孩子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各自的建议。我经过分析综合,采纳了几个孩子放弃河滩、集中在学校周围搜索的建议。于是让大部队撤回来,集中兵力在学校附近搜索。可惜,直到两个小时的时限已到,我们也毫无所获。我们全体在学校外大路上集合,这时候,张老师笑着走来。我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同学们纷纷问张老师特务在哪里。只见张老师转脸向大路正南方向的田地里喊了一嗓子:“回来吧!”地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干活儿。一个背对着我们在地里劳作的人直起腰来,只见这人戴一顶大草帽,穿一件宽大的男人上衣,向我们走来。近了,她举起草帽,一头黑亮的头发披散开来……

  大家说:

  “哎呀,咱们就差一点了呀!”

  “女扮男装啊!”

  “哪有特务不搞破坏,还在地里劳动的呀?”

  张老师说:“其实,我就是想通过这个游戏,让大家养成勤动脑筋的习惯。有些事情,看去简单,其实不简单,需要你多动动脑筋。你们看,咱们的特务就在你眼跟前的地里,可你就是想不到,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七、我的“大打出手”和劳动委员的“撒手锏”

  小国这孩子,长得瘦小,机灵,可是十分调皮。不仅在课堂上跟同学乱说话,还接老师的话音,还老追打女同学,逗她们哭,衣服也不整洁,脸上也成天挂着横七竖八的黑道道。跟他说了多次了,他全然不在意,仍然乱说话,仍然惹女生哭,仍然脏七污八的,神气地在同学们中间窜来窜去。遇到老师批评,不是伸舌头做鬼脸,嘿嘿的笑,就是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几个男生在他的影响下,也兴风作浪,“八仙过海”,故意显摆自己“捣乱”的“功夫”。

  一忍再忍、无法忍受的情况下,我揍了小国等人。重点是小国。我让这几个捣蛋鬼在教室前面站成一排,我问小国为啥一而再再而三捣乱,他不说话,只是嘿嘿嘿的笑。我一巴掌把小国打翻在地。那一刻,我愣了。我听到下面的女生惊叫出声。小国是那么瘦小,骨碌碌地在地上乱滚,但是,他没哭,不但没哭,他还在笑,挤眉弄眼地笑。这更激怒了我。我怒不可遏,跟上去飞起一脚,他骨碌碌就滚出教室去了。然后我让他站起来。他本来很脏的脸孔更显其脏,本来很脏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就是这样,他仍然在笑。就是这么可恶。面对这个可恶的家伙,我彻底失去了耐心。同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奈,自己的无计可施。我勒令他站到墙角去,可是他还是不能乖乖的,总要向大家做鬼脸,吐舌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不再理他,开始惩治另外几个。我一一在他们后脖颈掌掴,他们吸着冷气缩头缩脑,可怜巴巴的。

  然后我问大家该咋办?如何才能让这些害群之马不再危害整个班集体?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我召集班干部开会,研究商量对策。我们一致认为,只要管好小国,其他人就好说了。小国这个刺儿头咋办?有的干部说,不行就再狠狠地揍他。也有的说,要不找他家长,让他爸爸管他。还有的说,实在不行,让他到别班去吧。我摇摇头,说,这些都不是好办法。这时候劳动委员建生看我一眼说,要不,我来试试看?

  我问他有啥办法。他说,我先试试吧,不行再说。其他班干部也说,好,就让建生试试吧。

  接下来的几天,小国果然收敛了好多,明显听话多了,衣服也整洁起来,小脸上也能保持起码的干净了。我想,或许他保持不了几天,就会故态复萌。不妨再观察几天看。又过一些日子,他越来越表现得好了。我有些纳闷,私下里找建生问:

  “你究竟用了啥法子?他像是变了个人呢。”

  建生有些腼腆地说:“其实也没啥。不用说了吧。他能改好就行。”

  我笑笑说:“当然,说不说随你。不过,我还是好奇啊。”

  建生也笑了,说:“真的没啥。我只问了他两句话,就搞定了。”

  “哦?哪两句话?”

  “首先我问他,咱俩是不是好朋友?他说是。我又问他,你要是再不听老师的话,我就不理你了,你怕不怕?他说怕。”

  好嘛,他这“撒手锏”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就有这么重要,我算是领教了。我赞许地点点头,夸了他一句:“好样的!”

  但是,我常常想起自己的“大打出手”。我想着小国骨碌碌地在地上乱滚、被我一脚踢出教室的情形,诧异不已。这是我吗?我为什么会这样“凶暴”地对待这个瘦小的男孩?仅仅因为他淘气么?就算是他淘气,我这样对待他,应该吗?很明显不应该。我十分不安。我的不安与日俱增。尤其是,得知建生仅凭两句话就搞定了小国,更衬托出我的“差劲”。这让我深深汗颜,无地自容。

  过了些日子,我终于鼓起勇气,找小国表示歉意,说对不起。没想到小国眼睛一瞪,说,你是为我好,我干嘛要接受你的道歉呢?我说就算是为你好,也不该那样打你,老师打学生,总归是不对的。小国摇摇头,说,老师,我真心跟你说吧,你打得好,你把我打醒了。要不是你,我就失去建生这个好朋友了。看着懂事的小国,我百感交集,摸摸他的头,说,要好好珍惜你和建生的友谊,做个好孩子。他点点头,呲牙笑了,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

  八、一个了不起的工程

  我常想,究竟是我给予孩子们更多,还是孩子们给予我更多?

  有一件事,我必须跟大家实话实说。其实早该说的。一直没说,是我没想好应该怎么说。对二十多年前这些孩子们,我一直心怀感激之情。或者说,感恩之情。这一点也不夸张。事实确实如此。在与孩子们相处的日子里,我十分清楚地能够看到内心里真实的自己。我能够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心仿佛一块冰,在孩子们温情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渐渐融化的过程。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工程。

  不得不说,当时的自己精神状态很不好。由于自身原因,加之家庭因素,与人交往的能力严重缺乏,我在小学和中学阶段遭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欺侮和折磨。长达8年的经历让我时常感觉是在梦魇里。特别是进入高中以后,变本加厉,一切以几何级数暴涨。别的不说了,被人左右开弓打耳光是什么滋味?被人往身上脸上吐唾沫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劈头而来的种种厄运令我猝不及防。所以,我连两年高中都没有读完,在高二第二学期就被迫卷铺盖回家了,对即将到来的高考说了再见,平生第一次的人生际遇就这样付之东流。内心深处的压抑只有自己知道。与其说是因病回家,不如说是躲避,力求寻找一个心灵的庇护之所。

  往事不堪回首。重新注视这些,如同揭开伤疤,面对那鲜血淋漓的创口。昔日的屈辱分明还在。注视曾经那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自己,内心的隐痛依然。

  十六、七岁,少年向青年过渡的重要阶段,生活向我展示的是疾风暴雨,甚至,腥风苦雨。无数个晨昏,我踽踽独行于校园里,扪心自问,自己做错了什么,遭受如此待遇?我不明白,无法明白。直觉告诉自己不全是自己的错。我想当然地认为,错就错在自己不会打架,不会骂人,给自己做不了主。面对那些很不友好的冷嘲热讽、肆意侮辱,只会忍气吞声、默默无言。严重的口吃妨碍了自己与伶牙俐齿的对手打口水仗,自小养成的习惯让自己不知道怎样出手还击,甚至怕敢伸手揍人、哪怕是捍卫自身。而对手却是得寸进尺,恶性循环。于是,面对欺凌,独身自处,沉默寡言,成为那时候我惟一的最佳武器。我无法相信任何人,无法拥有友谊,少数同学的善意也在那种凌厉无赖的侮辱之下显得不值一提。生活是一片漆黑,一团乱麻,一切在自己眼前黯淡无光。我甚至不止一次冒出与世作别的念头,并有所行动……

  现在想来,那其中可能有男孩子生性里固有的喜欢恶作剧的因素在作怪。也并非什么人性恶作祟。各种因素归结、碰撞使然。如今,我将临天命之年,联想社会现实,联想自己的生活经验,我觉得,强者对弱者与生俱来的强有力征服,似乎是人生一种正常的准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不能生存,只能说明你不是适者。你与人的交际往来出了问题。但斯时斯地,我并不能做这样理性的判断。陷入精神泥淖的自己一蹶不振,离开高中学校后,没在家里待几天,就躲到了父亲所在的学校,默默地自我疗伤。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才萌生换个环境、休养心灵的渴望。最初在S校做义务教师、接着在Z校做代教、然后再到C校做代教,这都算是自己为心灵找个避风港的手段。挣几个工资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慰藉心灵。心里一团糟的自己能够教出个什么样来,其实是很茫然的——所幸自己没有让孩子们失望,没有耽搁了孩子们。在我眼里,孩子们宛若救命的稻草,我一把抓住,舍不得放开。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果然,孩子们以其纯真善良,无意中改变了我、给自己以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在S校就萌发了,到了Z校又有所发展,到了C校,再次加强。是孩子们给了我浓浓春意,暖暖热流。

  那时候,我十八、九岁,孩子们十二、三岁,某种意义上说,我正是在孩子们的精神滋养里,成熟了,长大了,成人了。这是孩子们所不知道的。这是孩子们幼小的心所不曾觉察的。但是,我无比欣悦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鲜明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明确了这一点。我不能欺骗自己。我的开心是如此真实。我自由地呼吸。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困扰我多年的自卑感悄然遁去。我的十分严重的口吃也居然在日复一日的教学中得以矫正,到后来,人们几乎听不出来了。我重新拥有了自信和自尊,自立也便有了坚实的基础。孩子们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老师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给予了我如此巨大的帮助,他们完成了怎样一个了不起的工程,他们并不知晓。对他们而言,只是自然本色地做了他们喜欢做的。他们或许以为,他们所给我的这一切十分平常,微不足道;在我,则意义重大,非比寻常。

  九、墙洞里的纸、小木匠,以及小闹钟……

  孩子们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龄,因此他们的淘气,我能理解。随着日子的推移,他们的可爱一天天呈现出来,一个个仿佛小大人,让人看了十分的欣慰。

  当时,我们的教室实在是太破旧了。墙上粉刷的泥皮纷纷脱落,土坯也这儿少一点,那儿缺一角,放眼看去,墙壁上净是窟窿。孩子们图省事,把废纸就近塞进去,天长日久,窟窿也被塞满了,一进教室,能够看到白花花的一片一片又一片。那天临下课我说了这事,课余时间,就看到大家在两位卫生委员三红和艳春的带领下,一起动手去掏,一边掏,一边说,哇,这么多啊。结果他们掏了满满三大簸箕废纸,倒在了校外的垃圾堆上。劳动委员建生又伙同几个男生带来铁锹、抹子,和了点泥,找了些碎砖烂瓦,把那窟窿填起来抹平。

  教室里一些课桌板凳腿子松了,常常在孩子们搬动的时候就会倒了,砸了脚的事情也会发生。还是建生,带来斧子,找了一些小木头,做成楔子,丁丁当当把那些桌凳一一修好。看那熟练的样子,俨然一个小木匠。

  有那么几天,我夜里加班加点备课,拟练习题,睡得晚,常常早晨起不来,误了跑操。一个男孩把自己家一只小闹钟拿来……此事连同以上掏废纸抹墙洞修桌凳,我作为当月学生好人好事向学校做了汇报,在周总结大会上,当着全校师生,校领导郑重其事表扬了我们班。孩子们听了,十分惊喜,会后纷纷跟我说:“老师,我们还能做得更好!”

  我点点头,说:“老师相信你们!”

  一天一天,孩子们与我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往往放学了,他们也舍不得回家,围坐在我宿舍里,写作业,问问题,聊天,放开胆子玩儿,不亦乐乎。

  快过春节的时候,他们照样聚在我宿舍,兴致勃勃地说着年的种种有趣故事。乔装过特务的巧莲在那儿吹开了泡泡糖。她那样子真可笑:把糖的一端噙在嘴里,鼓起腮帮子,使着吃奶的劲儿吹,吹呵吹,想吹出泡泡来,两只手还挥舞着……那个淘气丫头泽芳,竟然趁我出屋的当儿,躲在门口放起了鞭炮,结结实实吓了我一跳,她却嘻嘻的笑,手舞足蹈着,——天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鞭炮!

  学期终了考试,我们班全联校年级排名语文第一、数学第一、历史第一。那些天,孩子们红润润的脸庞上透着喜气,一个个小嘴巴唧唧呱呱的,说个没完……

  半年的时间,倏忽而去。陪着我度过这些美丽日子的孩子们,都是那么鲜明而动感,叫人难以忘怀。他们各自的性格,已经在我心里定格。

  十、那些红皮的绿皮的日记本

  1983年,春节过后一个月,去省里进修的老师回来了。这便意味着,我需要再次跟孩子们告别。

  这种告别真的是令人不安的。我尽量若无其事地跟孩子们说,老师要走了……我再次从孩子们眼睛里看到了那种迷茫与不舍,还有无奈。但是我没办法。走的时候,我采取了悄悄的离去。

  回到家里的那个礼拜天,他们来了。他们竟然利用周末相跟着步行来到了我家。C村离我们村,不是很远,但是,我还是被孩子们这种纯真的情感打动了。我们坐在大门洞里,畅谈了一番,然后我让他们早点回家去。他们给我放下十几本红色和绿色封皮的塑料日记本。那是他们赠送给他们的老师的。日记本的扉页,用他们最工整的笔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看着这些崭新的日记本,我想起了半年前那一叠写字本。他们转身走去的时候,一步几回头。接下来的几个周末,他们仍然还要结伴来看我,有时候三五个,有时候六七个。来了,小坐一会儿,聊会儿天,然后回去。我以日记形式,重点运用描写,在几个红皮的绿皮的日记本上轮换着写上一些片断。就在这种时断时续的见面里,我把这些日记本再递给他们,由他们拿回去让大家传阅。回到我手里的,我继续写上新的片断。并告诉他们,也可以把自己写的片断练习拿给我看。一年以后,我把这十几本日记本都写满了。我常常拿起它们来看。看着那里面的一个个片断,我心里头十分踏实。看着那些红皮的绿皮的封面,那扉页上的一个个名字,我就好像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他们本人。他们的一颦一笑,他们独有的气息,令我心驰神往。我不厌其烦地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注视,生活里充满了温馨。

  这样,那时候,那个1983年的一段日子里,我们虽然一周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见上一面,但是因为这些红皮的绿皮的日记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2011.7.16-7.21

  结语:

  1983年夏,我回到自己村里学校任代课教师,先后担任一个初一班、一个四年级的语文课老师以及班主任。将近一年的时间,孩子们给予我很多,让我一生难忘。1984年4月,我结束了将近两年的代教生涯,到县里的一家知名企业做了正式工。以后的20多年,我之所以先村里,再县里,后市里,利用业余时间,举办青少年写作培训班20余期(次),参加培训的中、小学生近600人次,生计所迫是一个原因,心里挥之不去的那份与孩子们的不舍情结,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现在,我陆续写下以上的文字,除了再一次重温昔日的那些点滴,与记忆里的一个个孩子作亲切的注视,同时也是一个盘点——对自己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郑重盘点。我相信,这是一份难得的记忆。拥有了这份记忆,我的生命之旅会更加清新,更加丰盈。

  2011.7.2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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