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信竹的心情日记
初夜的竹林应别有不同平日的景象吧。那轮满满的月早早地上了山岗，远远地斜照着，透过竹叶片片，在地上留下月影斑驳无数，在斑驳的泥土中有旧年的败叶三四，在败叶旁探着一两处有时三四处有时五六处高高低低的冬笋。越望越多，满山的信竹在这凉冬月夜中向上。这竹山使我想起了爷爷那张真诚坚定的脸以及那个传说。
那年冬末的生日，我乘车去爷爷家。眼前的竹绿使劲地向后退着，终于在密密麻麻的竹竿与竹竿之间、山路与山路的崎岖之间，绕出了一位翘首等待的像竹一样的老人。老人高而瘦，穿着一身褪色的衣服，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副大眼镜，尖尖的下巴飘着一缕山羊胡须。我眼睛一亮便知是爷爷。
爷爷在竹子之乡出生，在竹子之乡长大，又靠着当地最本色的生意维生。爷爷的买竹生意不曾在斤两上做文章，也不曾在甲地隔着电话推说在乙地。爷爷爱竹山，哪怕有城中房可住也不去，全用“无肉使人廋，无竹使人俗”来推脱。当然这是后话。
我开心地率先跑进了房前院内，后面跟着叙旧的爷爷与父母。进入正厅，我一抬头，就看到一块牌匾，上面写道：“竹者重节，节者为信”。爷爷突然从后面抱起我。我双脚离地，在空中乱转了几圈。
爷爷带着乡音说：“今天爱孙子你来到竹山。我和你讲个传说，好不？”
“好。”我赶紧下来，扯扯衣服点头说。
“话说当年，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却是富贵楼中的名厨；有一位生得巧俏的女子，却是红楼中的名花。女子问：‘你用什么获得我的心！’男子回答说：‘我愿每天做一道名菜来争取你。’于是男子每天坚持着，这是他的承诺。但是，女子却因得罪了大老爷，被打入了牢房。男子将饭菜送进牢房，然而好菜都被差拨吃掉了。男子为让女子尝到他的菜，将竹笋酿制，使其色如墨汁，可口感极佳，曰乌笋。差拨看到竹笋变黑，便不再偷吃。正要割腕自杀的女子见到送来的乌笋，为男子的信用所动，放弃了轻生。”
“这怕又是你瞎编的。”奶奶插话道。
我哪明白爷爷传说的用意，却对那口感极佳的乌笋感兴趣，便缠着爷爷乌笋东乌笋西的。爷爷一高兴，说：“我要送乌笋做你的生日礼物。”
“别听他的。”奶奶拉住我说到。
“是啊，冬天是没有笋子的。”我如是附和道。
“冬天有笋子啊，而且……”爷爷整了整衣领，粗了粗声音，“我可以明天就让你吃上笋子，我保证。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我欢呼着爷爷真好，爷爷真好。然后带着乌笋的梦进入了睡眠。
若是别人听来，定是一百万个不信。一来乌笋本是无中生有的食物；二来山路盘盘，高而陡峭，着实不好走；三来爷爷有着常走山路落下的腿病，本就走不出两里路，更别说登山、下山了。若是别人说来，定是一百万个不会做。哄孩子的玩意，又何必当真？到时候托词说忘了或是用别的东西代替也就过去了。
但是，爷爷不是别人，他心里一定装着对初见孙子的诚信，装着竹林中最本质的性灵与道德。不然，他不会在多远的山路中爬涉，他中午回来时，不会一身灰泥，不会在左额磕出血窟窿，不会两脚青肿，不会在右手中紧握着一袋沉甸甸的冬笋，不会……我真的以为爷爷要死了，悲痛地将冬竹踩得粉碎。
然而，爷爷活了过来，只因他下坠时扶住了竹竿，顺着竹子的弹性，跌落到岩石上。事后，爷爷将那段竹子扶正，说是竹林救了他。
想到这，眼边早有泪花。我至今不知道乌笋的味道，但知道了一诺千金的味道，哪怕是对不懂事孩子的承诺。教我坚毅的是西域的白杨，教我正直的是华中的松树，教我诚信的却是故乡的竹林，却是竹林旁终生买竹的爷爷。
圆月偏西了，远远地朗照着。身后的竹林在月光的银白中笔直笔直。虚怀的浓绿中我看到了诚信的光泽，看到了朦胧的爷爷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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