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空灵世界体现在哪

时间:2020-09-02 16:34:10 王维 我要投稿

王维的空灵世界体现在哪

  王维深受佛学影响,其心境平和淡泊,常以澄澈、虚静、恬淡的心境体味着人生和宇宙的空寂清幽。

  被誉为“诗佛”的唐朝诗人王维的“山水诗”在我国异彩纷呈的艺术王国里独树一帜,别具一格,享有很高的声誉。他汲取了佛学“挑水砍柴,无非妙道”的精髓,以一颗纯净、澄澈、虚静的心体味着世间万物自由自在的生命,营造了一个空寂闲淡、静谧清幽的玲珑剔透、干净澄澈的空灵世界。

  一 清幽、闲适的艺术境界

  “境”本为佛教用语,指色、声、臭、味、触五境。佛教传入中国后,和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结合,形成了禅宗。禅宗的慧能认为每个人都有佛性,所以,“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慧能之后的禅宗更主张在日常生活中修禅心、味禅道,吃饭、走路、挑水、砍柴、睡觉等无不体现禅的意味。《五灯会元》记载了天柱崇慧禅师和门徒的对话。门徒问:“如何是禅人当下境界?”禅师回答:“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禅宗认为只有通过“一朝风月”,才能悟到“万古长空”。“万古长空”象征着亘古、静寂的本体,为静;“一朝风月”展现着活泼、灵动的现实,为动。在活泼灵动的生命中体验永恒的、空寂的宇宙本体,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此时的“境”已体现为活泼灵动的生活现象和永恒空寂的宇宙本体的高度统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及至唐朝,佛学与玄学合流且日渐繁荣,禅宗“不立文字,直指本质”的思维方式影响到诗歌、绘画、音乐等各个领域。尤其是在诗论方面,王昌龄的《诗格》首次把“意”和“境”连用:

  “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

  当“境”进入美学、艺术领域,就呈现出了解说不尽的艺术韵味。自王昌龄以后,刘禹锡在《董氏武陵集纪》中说:

  “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工于诗者能之……诗者,其文章之蕴邪?义得而言丧,故微而难能,境生于象外,故静而寡和。”

  刘禹锡认为“境”乃“象”和“象”外的虚空的统一。司空图紧随其后,提出“思与境偕”,从而发展了陆机、刘勰的余味说、钟嵘的滋味说,更加追求“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曾言:

  “戴容州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谭哉!” (《与极浦书》)

  南宋末年著名文学批评家严羽更是走向极致。他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说: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

  严羽是在寻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试图用无形之意完成对有形之象的超越。由此可见,“境”首先为“象”,为人类日常生活中的景物、情感等,但又超越具体事物、个体情感上升到人生、宇宙的境界,在厚重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中体味无限和永恒。

  深受佛学思想影响的王维将“色空有无之际”的禅理,经过诗人的匠心独运,以闪烁而朦胧的笔调,在虚无飘渺的画面中,写出大自然的化境,使人们的情感超越于日常的琐屑,体味亘古如斯的清幽。正如殷 说:

  “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

  非常境,乃禅境也。正如青原惟信禅师的参禅语道: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在这三境中,第一境和第三境很相像,但却有质的区别。在第一境中,物与我是分离的,山水纯粹是人观赏、关照的对象,我站在此岸关照彼岸。在第三境中,我就是物,物就是我,山水与我是一体的',彼此不是关照和认知的对象,我就是林间的一阵风;山间的一清泉;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山谷中的一朵小花。在禅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主体和客体,而是一个所有生命自我言说、自我呈现的不二世界。在不二世界里,山自是山,水自是水,自足自满完成了一个“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境界,“人”就在山中,隐藏在境中,空寂的意境中流水潺潺,花开花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空寂中蕴藏着生机,所以,禅宗常用“虚”、“静”、“空”等理念阐述万物,认为世间万事万物涌动着无限的生机,喷薄着生命的绚烂,但在“涌动”和“绚烂”的同时注定将走向虚静和空寂,只有无限的、永恒的本体是真实的,有限的、瞬间的存在都是幻象,世间万物最终都要返回到自己的本根,而本根就是“虚静”。“动”乃是虚静的集散生灭,“虚静”乃是“动”最终的归宿。

  而“空”就成为了王维诗歌独特艺术特色的象征性词汇。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首诗描写了一个雨后的秋日里静谧、闲淡的景象;“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在一个静寂的夜晚,桂花悄然飘落,一轮明净的初升之月惊起了熟睡的山鸟,阵阵鸣叫声更显得春山的宁静和幽深;“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傍晚时分,空寂的山林只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但看不到人,更衬托出山的空与静。只有落日的余晖照在青苔上,但随着夕阳的沉去,也将永远消失。诗人从“色”悟到了“空”,从“有”悟到了“无”。王维诗中写“空”的还有许多,如“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冬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山中的苍松翠柏经过寒霜的浸润更显得郁郁葱葱,营造出弥漫的、流动的、空灵的山色,它们是不可触摸的,但浓浓的翠意让行走在山路中的行人感到“细雨”般的浸润,所以尽管“山路元无雨”,却自然感到“空翠湿人衣”了。

  在空山、明月、清泉、落花、深林等“空”的意象中,王维营造了一个个闲淡、寂静、清幽的世界。“闲”在禅宗中是焚香、禅诵、入定和悟空的意思,体现的是一种空寂的意境。如“终南有茅屋,前对终南山。终年无客长闭关,终日无心长自闲。”这首诗展现的是王维独自对着终南山,专心坐禅而至“无心”的禅定过程,此时的诗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自然、人生、宇宙都只是存在的一种幻象,唯一真实、永恒的是一切幻象背后的空寂,所以“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寂寥天地暮,心与广川闲”,在雪花飘落的庭院里,在深远寂寥的暮色里,唯有心“闲”。“闲”与“空”、“静”是相通的。而《辛夷坞》更把空寂、清幽的意象世界推向极致。“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一株芙蓉花在无人的空寂的深山中,自我成长,自我繁华,自我凋零,展现了木兰花在无人的自然界中自由自在、任意而为的生命真性情。所以,“静”充盈在王维诗歌的每一个角落,诚如叶朗先生所说的“静,所以清;静,所以幽。”作为诗人、画家,王维以其敏感的心灵捕捉住了世界的灵性,他以虚的心理空间、静的心理时间于浮躁喧哗的世界中品到了涧户边静寂的清凉,在辛夷花的静静飘落中悟到了整个世界的灵动,这是一个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有中有无,无中有有,一切都充满矛盾而最终又臻于和谐,跃动着生命之初的颤栗和美丽的世界,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所以,人闲才会听到桂花飘落的声音,夜静才能感受到深山的空寂,无人才使得木兰花“纷纷开且落”,在空寂闲淡、静谧清幽的意境中呈现玲珑剔透、干净澄澈之美。

  二 虚静、淡泊的人生境界

  王维生活的唐朝,佛学盛行,他又出生在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的家庭里,从小就受到了母亲的影响,晚年更是一心学佛,过着一种隐居的生活,在长期研习佛学精义的过程中,自然养成了其澄澈、虚静、淡泊、平和的心境。佛教以“水”喻“佛性”,水清净、澄澈的品性和佛性相契合,王维曾赞美心志高洁的贤士“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所以,王维徜徉在大自然的纯净中,或弹琴于明月青松下,或悠然于涧户空山中,或聆听花开花落的声音,或坐看云卷云舒的随意,在洁净、清净的自然中静心息虑,回归自然、清净的心性。清净之心就是禅宗提倡的“平常心”。“平常心”就是“无念”、“无心”,放弃物我的彼此对立,彼此关照,不执着,不粘滞,与青山白云、流水落花共同体验生命的跃动。所以,有了“平常心”,就会懂得人生如大自然四季轮回、春华秋实一样自然运转,生老病死、荣辱进退、繁华衰退乃常理,就会懂得最自然的生活就是最幸福的生活,就会在生活中不执着、不粘滞,任其自然,大化流行。所以,有人问大珠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回答说:“用功。”问:“如何用功?”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那么,这和平常人有何不同呢?回答说:“不同。”问:“何故不同?”回答说:“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司空图认为诗格是诗人品格和精神境界的体现,王维心境淡泊平和,故诗品也高,所以,他特别推崇王维的诗歌,他说王维的诗歌趣味澄清淡远,像清澈的水一样流畅。王维的诗作确实体现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生活态度。在《终南别业》中,王维写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的智慧在读者面前瞬间敞亮。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努力经营自己的情感、家庭、事业,当我们付出全部的精力和心血,满怀期待地品尝生命的甘露时,却发现“水穷”了,所有的希望瞬间崩塌,我们长歌当哭?我们捶胸顿足?我们心灰意冷?其实我们可以“坐看云起时”。当“水”没有了,我们想象它幻化为云,自由行走在天空中,或有一天变成雨,重新落到人间。甚或它永远无法变成“雨”,人生中的“云”也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且“云”就现实、现在地存在着,我们何不尽享云卷云舒的自在、悠然呢。况且“水”、“云”都只是“色”,最终都归于“空”,在有限的人生中去追求无限的宇宙,远不如关注当下,珍惜瞬间,在当下、瞬间中体验永恒,因为当下、瞬间就是永恒。所以,王维的人生境界不同于叶朗先生所说的儒家的哀怨郁愤的沉郁之美,以“仁”为核心的儒家精神自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在生老病死、动荡离乱中深切感受人生、国家的苦难,透露出浓重的历史感和沧桑感。也不同于道家的自由驰骋的飘逸之美,以“游”为精髓的道家精神在天际间自由舞动,挣脱了大地的束缚和牵绊,超脱了人世间的种种际遇,与鲲鹏游戏,与明月拥抱,这是一种蓬勃、奋发的不可遏止的生命状态。王维则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静”的空灵境界。在这片纯净、透明的世界中,诗人没有深重的命运感,也没有肆意的狂放感,只静静地任生命自然成长、自然开放、自然凋落,始终以旁观的双眼和闲静的心灵静观、静悟喧闹生命中的从容,静寂世界中的跃动。

  所以,平静、恬淡的王维,自由地畅游在天地之间,随意和落花、明月、深林、清泉交流,不假于物、也不求于物,尽情享受着超越尘世、摆脱束缚、怡然自得、闲适清静的快乐。没有了俗世的纷扰和喧嚣,自然万物在他笔下具有了灵性,看似幽静的自然画面中总跃动着鲜活的生命,在幽静、恬然的状态中律动着生命的活力,呈现了一个鸢飞鱼跃、生动活泼、生机盎然的世界。正所谓“动极则静,静极则动”。没有了俗世的纷扰和喧嚣,诗人王维在大自然自由活泼的生机中品味着“静”,在无心有意中静观着自然界的生灭起落,在自然界的大化流行中体味着人生和宇宙的静寂和清幽。因此,王维是站在此岸观照彼岸,而不是走向彼岸;在忘怀自我得失的寂静中品味人生,感怀生命。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的:“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