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生命哲学意蕴

时间:2022-05-12 19:46:08 迟子建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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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生命哲学意蕴

  迟子建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深刻的现实主义意味之外具有深刻的生命哲学意蕴,具体体现在哪里?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在迟子建的创作中是一篇备受瞩目的小说,如现有研究所分析的那样,迟子建在这部小说中表现出了其大部分作品都较为缺失的现实主义精神。然而如果迟子建只是把笔触停留在现实层面的话,这篇小说的价值也就仅仅局限在了批判和反思社会现象的领域。不过作为一位一直关注个体生存的作家,迟子建显然没有就此止步,她在大胆揭露社会现实、表现自我的痛与悲的同时,更对个体生命进行了本体意义上的思考,并寻求着自我存在的出路。如此,也就使得这篇小说在现实批判之外具有了深刻的生命哲学意味,显现出了超越性的终极关怀色彩。这正是目前学术界尚未注意到但实则促成了这篇小说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蕴涵的生命哲学意蕴,具体表现为揭示个体荒诞生存的存在主义文化意味和推崇个体自然生存的庄禅文化意味两个方面。

  一、揭示个体荒诞生存的存在主义文化意味

  存在主义是一种生命哲学,其深入思考了现代人荒诞的生存状态,并且自觉寻求着实现个体存在及自我价值的途径。迟子建在这篇小说里就以个体生命作为关注点,追问了生存和死亡的本相。

  小说中多次写到了死亡,恰如蒋子丹在文章《当悲的水流经慈的河――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及其他》中所说的,“死亡是《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主旋律,它在小说里一遍遍奏响,密集到令人不能喘息的程度。”但是,迟子建虽一次次奏响了死亡,却奏出了完全不同的旋律。小说中死亡涉及到的人物分别有蒋百、金秀、云领母亲、魔术师、陈绍纯,对前三位人物的死,迟子建突出了导致死亡发生的社会原因,对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进行了质疑和批判。而对魔术师和陈绍纯的死,迟子建则有意地忽略了现实性因素,着重渲染了这两次死亡当中的偶然性和荒诞色彩。

  小说一开篇,迟子建就安排了魔术师的死,让他死于一次交通事故。众所周知,小说中的“我”有迟子建自身的影子,“我”失去魔术师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是迟子建对自己丧夫之痛的抒写。不过,迟子建没有采用痛苦或者沉重的笔调来描述这场悲剧,而是借肇事农民的口吻戏谑性地追述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肇事者是个郊县的农民,那天因为菜摊生意好,就约了一个修鞋的,一个卖豆腐的,到小酒馆喝酒划拳去了。

  ……

  他说那天不怪酒,而是一泡尿惹的祸。吃喝完毕,他想撒尿,可是那样寒酸的小酒馆是没有洗手间的,出来后想去公厕,一想要穿过两条马路,且那公厕的灯在夜晚时十有八九是瞎的,他怕黑咕隆咚地一脚跌进粪坑,便想找个旮旯方便算了。菜农朝酒馆背后的僻静处走去。谁知僻静处不僻静,一男一女啧啧有声地搂抱在一起亲吻,他只好折回身上了摩托车,想着白天时走四十分钟的路,晚上车少人稀,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就憋着尿上路了。尿的催促和夜色的掩护,使他骑得飞快,早已把路口的红灯当作被撇出自家园田的烂萝卜,想都不去想了,灾难就是在这时如七月飞雪一样,让他在瞬间由温暖坠入彻骨的寒冷。

  一个生命的离去竟然是因为一泡尿!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接受的逻辑。迟子建之所以进行这样的艺术处理当然不是想要抹杀魔术师的生命尊严、嘲弄自己的感情,而是要在巨大的价值反差之间表现她对人类生存本相的叩问。

  通过农民琐碎的回忆,迟子建揭示出了这样一个事实:魔术师的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正如同农民接下来所抱怨的那样,假如没有那壶免费茶水,假如修鞋的、卖豆腐的能帮他多分担一点,假如在他想去旮旯里方便的时候那对男女不在那儿拥吻等等,总而言之,只要改变这其中的任何一项,他就不会憋着尿上路、就不会闯红灯,魔术师也就不会死。但是,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件就是在那样一个晚上偶然地碰到了一起,并且最终拿走了魔术师的生命。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在偶然之中被改写,无理可循、无法预测、无法更改,人类生存就是如此荒诞、不可理喻!

  这样一来,迟子建在小说一开篇也就以“魔术师之死”奠定了“荒诞”的人生基调。接下来,她又以乌塘镇画店主人陈绍纯的死进一步诠释了自己对人生的这一理解。

  陈绍纯在小说中是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歌者,历经死亡、亲友的背叛,深味人生的诸多苦难而孕化出唱响心灵的生命之歌,但他却偏偏被自己失手掉下来的画框砸死了。死亡又一次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地降临了。他死了,画框却没散;裱画的玻璃碎了,镶在里面的牡丹图却毫发无损,连个划痕也没有。

  这张艳俗而轻飘的牡丹图使我联想起撞死魔术师的破旧摩托车,它们都在不经意间充当了杀手的角色,劫走了人间最光华的生命。有的时候,生命竟比一张纸还要脆弱。

  “人间最光华的生命”和一张“艳俗而轻飘的牡丹图”,在两者价值的巨大差异之间,在坚强和脆弱的错位里,迟子建令荒诞再一次上演,死亡又一次对人类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迟子建之所以有意突出这两次死亡的“因”、“果”在价值上的差异,为的就是在令人震撼的巨大落差中逼近人类生存的本相。和人类理性文化相悖离,人类生活实是由一系列非理性的偶然现象交织而成,死亡常常在不可预料的瞬间发生。至为宝贵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至为高贵的生命竟然经不起卑微和琐屑的一击!人类的生活正是这样变幻莫测、无理可循,人类所拥有的就是这种荒诞的生存本相!

  借助魔术师和陈绍纯的死,迟子建艺术化地阐释了人生的荒诞性和偶然性,从而体现出了和存在主义的相通之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又提出了“向死而生”的理念,即人意识到死亡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自身随时都会化为虚无,而在“畏”的情绪中自觉追求自我的存在。迟子建就是如此,在表现人生虚无之后,她并没有将这一人生命题悬搁起来,而是对自我存在的出路进行了继续追问。不过由于作家人生观的形成总是受到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这就使得迟子建对自我存在的思考最终显现出了我国的庄禅文化意味。

  二、推崇个体自然生存的庄禅文化意味

  庄禅文化是一种生命哲学,意在使个体生命超越现实生存的种种痛苦,实现心灵的绝对自由,进入诗意化的生命境界。在这篇小说里,这一文化意蕴主要是通过人物“我”超越痛苦的过程来展现的。

  “我”是整篇小说的线索人物,在魔术师死之后,为了排解内心的痛苦“我”踏上了三山湖之行。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觉得雄鹰对一座小镇的了解肯定不如一只蚂蚁,雄鹰展翅高飞掠过小镇,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轮廓;而一只蚂蚁在它千万次的爬行中,却把一座小镇了解得细致入微,它能知道斜阳何时照耀青灰的水泥石墙,知道桥下的流水在什么时令会有飘零的落叶,知道哪种花爱招哪一类蝴蝶,知道哪个男人喜欢喝酒,哪个女人又喜欢歌唱。我羡慕蚂蚁。当人类的脚没有加害于它时,它就是一个逍遥神。而我想做这样一只蚂蚁。

  在这个片断中,迟子建彰显了一种生活方式,即以自我澄明之心观照他人他物,在平等的生命对话中呈现生命本相、体验物我合一。并且,迟子建以雄鹰和蚂蚁对比,在表面力量的卑微中凸显了蚂蚁在精神世界的超越,蚂蚁看似“无用”却又有“大用”,虽然缓慢无力却在每一次爬行中细细体味周边的一切,实现着自我生命和外界生命的相遇融合,“自然无为,自适自得”,在质朴当中成就自由的人生,颇有“无为也而尊,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的意味。

  在乌塘镇,“我”眼见一幕又一幕生和死的悲哀,苦难与荒诞感充塞着“我”的心胸,陈先生的离去更带走了“我”唯一的灵魂慰藉。寻找不到任何安慰,“我”在暖肠酒馆喝醉了。

  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一条波光荡漾的大河出现在梦中。我站在此岸,望着对岸的青山,忽然看见一只鹰从青山中飞起。我的目光追随着这只鹰,它突然就幻化为一朵莲花形态的彩云;当我对着这云的娴雅之美而惊叹不已时,彩云又变为一只鹿,让人觉得天上也有丛林,不然这鹿缘何而生?正当我想要仔细察看鹿身后的天空是否有丛林时,它却变幻为一条摇头摆尾的鱼。而天空下面的青山,却依然是青山。

  这个梦从外在表象上来看,可视为是“我”思念魔术师的潜意识的一种投射,但从深层意识来看实则蕴涵着浓厚的庄禅文化意味,显现出了“我”在深味诸多苦难之后、自我被逼到绝境而努力寻找生命出口的心理轨迹。从鹰到彩云到鹿到鱼的不定变幻寓示着人生万象,诸行无常,世界上的一切都只是由因缘和合而成的外在表相,“诸法因缘无自性,如镜中像”(《大智度论》卷6)。万事万物没有自我本性、缘起性空,暗示着“我”在经历诸多变幻之后终于了达了事物的虚幻性,而就此祛除执著之心,得以自然而然地应对世事变故。万事万物性空缘起,空性乃万事万物的根源起因、恒常自在,正所谓“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五灯》卷8《智洪》)活泼泼的、自主自足的生命就在那万千变化中。这也就寓意着“我”虽然经历诸多人生变故,但“我”的自然本真之我就如同那“依然的青山”一般不为世事所累、澄明自在,在纷纷扰扰的尘世生活中接机应化,对万象的变幻欣然赏之。如此,“我”不仅以一颗自然之心从诸多苦难中抽身而出,而且更可以欣然面对一切人生境遇,成就了无牵挂而又生机盎然的人生。

  正是这种顺其自然且又欣然赏之的人生态度令“我”最终解除了对魔术师的执著,选择了在三湖泉把魔术师留下的唯一生的痕迹――装在剃须刀盒里的胡子放到了河灯之中,让它们随着清流而去。

  我将剃须刀放回原处,合上漆黑的外壳。虽然那里是没有光明的,但我觉得它不再是虚空和黑暗的,清流的月光和清风一定在里面荡漾着。我的心里不再有那种被遗弃的委屈和哀痛,在这个夜晚,天与地完美地衔接到了一起,我确信这清流上的河灯可以一路走到银河之中。

  以上片断就生动地描述出了“我”在感悟人生之后透彻澄明的胸怀。盒子里空无所有,但却流淌着月光和清风,亦如“我”放下痛苦之后宁静、平和的内心。自然、坦然地面对一切,魔术师的离去给“我”带来的就不再是委屈和哀痛,世界也不再以破碎的面目出现在“我”眼前,恰如禅联“白鸟忘机,任林间云去云来云来云去;青山无语,看世上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所表现的,生命在空明澄澈的精神世界中获得了自我完满,进入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

  并且,在小说结尾,迟子建又一次借魔术般的幻景描述了“我”以自然平和之心感受到的人生图景:

  突然,我听见盒子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像风一样,好像谁在里面窃窃私语着,这让我吃惊不已。然而这声音只是响了一刻,很快就消失了。不过没隔多久,扑簌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便将那个盒子打开,竟然是一只蝴蝶,它像精灵一样从里面飞旋而出!它扇动着湖蓝色的翅膀,悠然地环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无声地落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仿佛要为我戴上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蝴蝶由剃须刀盒里的清风明月孕育而生,是“无”中所生之“有”,并且似在为“我”戴上一枚蓝宝石的戒指,这正寓意着“我”在祛除了对魔术师的执著之后,并非是就此彻底的失去,反而是在“舍”中“得”到了更加完美的感情。这里也就体现出了庄禅文化随缘惜缘的精神意旨,禅者之情有如“水月相忘”,以空明朗月之心映照万物却又了无痕迹,自然地生发情感却又不为情的去留所粘滞,所谓“风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菜根谭》)。至真至诚却又了无挂碍,在随缘惜缘中成就灵动完满的生命情感。

  这样一来,迟子建最终不仅为人物的爱情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而且更确证了一种诗意化的人生方式,即以自然平和的态度应对人生,以宁静淡泊之心化解人生痛苦、超越荒诞的生存现实,正所谓“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微”,在淡然自处中成就美妙人生。

  综上所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从哲学高度对个体存在进行了深入的思考,表现出了深刻的生命哲学内涵。虽然,迟子建并非是一位自觉进行哲学沉思的作家,但对个体生命的高度关注和对存在出路的主动寻求使得她在思想上不自觉地和西方存在主义以及我国的庄禅文化有了相通之处,从而使得小说具有了深厚的哲学意蕴。这一点不仅令《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明显有别于迟子建常有的传奇和温情式的创作,而且也促成了这篇小说的成功,因为文学精神价值的最大体现正在于引领人追寻并且营造着自我生命家园,实现对人的终极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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