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续写

《边城》续写(优秀)

　　冬去春来，一个一个日子照旧过下去，茶峒山城的一切仍是那么静寂。往事云烟，逝去与远离的人渐渐淡出边城住户的生活，纵使人们心中仍存着一份挂念，爷爷、天保、傩送已经鲜少被提及。

　　翠翠仍然每日自己同黄狗来弄渡船，小船漂浮在白河水面上，两岸高山、山中翠竹、河底碎石，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却从不使她感到枯燥厌烦。这精巧和谐的自然之美日日与翠翠相伴，熨帖着她时而彷徨哀伤、不知所措的心，抚平她波澜惆怅的心绪。在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她静静思索着过往的人事爱憎，从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与母亲因唱歌而相知相爱，唱出了自己，到与爷爷相伴，自己尚还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时光，再到与傩送相识，自己萌生出那份害羞情绪，傩送又软又缠绵的歌声陪伴自己进入香甜梦境；思虑至此，她又不可避免想到后来的种种变故，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滩出了事，爷爷在雷雨将息时无声逝去，傩送二老抖气下行离开茶峒……生活仿佛什么地方有了个看不见的缺口，始终无法填补起来。翠翠不再是俨然如一只小兽物的天真活泼女孩，她清明如水晶的眸子里如今增添了几分沉淀后的恬静。在爷爷永远离开后，孤身一人的翠翠才切身明白爷爷曾经的话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曾经的悲伤、无措与辛酸皆随时间淡去，她冥冥中领悟到命运的难以把握，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与其为虚无缥缈的未来黯然神伤，不如泰然处之，命运自有安排。

　　生活太平凡了，几乎让人忍受不住，所幸翠翠能从拉渡船中寻得一丝乐趣。与不同过渡人的相遇皆为因缘际会，有热情者一路与翠翠攀谈，亦有寡言者静坐船中观两岸风景，他们皆带来迥异的生活气息，或自觉或不自觉地为翠翠打开一个窗口，助她一窥更为广阔丰富的世界。翠翠选择拉渡船，出于独立谋生、不依附他人的决心，亦是由于渡船传承自爷爷，她无法割舍这份与爷爷的联结。然而一个一个拉渡船的日子里，她又有了许多无形的收获，感到人与人之间更加广泛的联系与他人淳朴的善意，心里不再为个别的人物或感情而烦乱，转而进入柔和平静的心境，身边一切虽平凡而有失变化，她却也能从中看出些趣味和可爱了。

　　那个曾在月下为翠翠唱歌、伴她在梦境中飞窜过悬崖去摘虎尾草的青年人迟迟未归，仍只愿在翠翠梦中出现，留下模糊黯淡的影子。一个晚上，翠翠恍惚听到悠扬歌声在山间回荡，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终不是她梦中人，比不上傩送那顶好听的声音。失落之余，翠翠又替他人感到欣喜：这青年人歌喉虽青涩，却传递着真挚的欣赏与爱意，终于得到了姑娘的清唱回应。在清冷月夜，两颗年轻的心因唱歌而贴近，正如茶峒此前的无数对爱侣一般。昨日如梦，翠翠曾经因为少女的天真羞赧而未对傩送做出明确的回应，实为她心中一件怅然憾事。望着温柔、美丽而平静的一轮明月，她暗下决心，若能与傩送再次相见，定要将未尽的话语都说与他听，不再让沉默、逃避与误会横亘在原本互生朦胧好感的二人之间。

　　又是一个黄昏，天上没有云，一轮将颓的红日挂在西边。翠翠把过渡人都送走了，独自坐在河边。这景致与往日似乎并无差别，但又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冥冥之中触动着翠翠。此时此刻，难言的思念在她心底如河水般静静流淌。夜渐渐来了，愈来愈浓，为万物笼上一层朦胧的幻影，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已然模糊。不知过去多久，翠翠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那引得她灵魂轻轻浮起的熟悉歌声。她于恍惚中睁开眼睛，在流水声、鸟儿叫声的天然伴奏之中，是二老那伴随她去摘虎尾草的缠绵歌声！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翠翠循着歌声走入大山深处。

　　山中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傩送秀拔出群的眉眼映入翠翠眼帘。“翠翠……”兴许早已听见翠翠匆忙的脚步声，傩送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用一双深情又忧伤的眼睛注视着她，隐隐含着紧张与期待。翠翠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了，眉目间增添了几分深沉内敛，可他顶好听的声音、眼中藏不住的情意仍如过去一般令翠翠心醉。“你回来了！”翠翠的声音颤抖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在外独自闯荡的日子里，我总想着有人在这里等我，等我的歌，我该回来了。”“万一她不等你了呢？”“那一定是我离开让她失望了，我要为她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把她唱回来。”柔和的月光中，眼泪正顺着翠翠脸颊轻轻落下，亮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

　　一整个夜晚，傩送与翠翠同坐于山间，银色的月光透过虬枝翠叶，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大部分时候，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仿佛达成默契，都不忍以言语鲁莽打扰这难能可贵、失而复得的共处时光，温情而令人心安的氛围笼罩着他们。偶尔传来只言片语，是两人在轻声分享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断断续续地交流着，终于还是回到往事的话题。这一次，傩送和翠翠都不再逃避。直面曾经的一切，他们发现误会本可以通过沟通化解，可惜当时尚不成熟的两个青年人缺少走进对方生活的勇气。谈论大佬、爷爷和那缠绵的歌，爱与恨皆不再是禁忌，他们恍然醒悟自己错过了许多。所幸能再次相遇，他们还年轻，一切还可以向着圆满的方向努力。

　　白天，翠翠依旧忙于拉渡船。这是她愿意投身的工作，也是她传承下来的责任。等到了晚上，她便静静坐在河边，聆听山间飘荡的歌声，那专为她而唱的动听的歌，一天的疲劳随之消散，心变得柔软而轻快。“爷爷，你听到了吗？是二老回来了，他要为我唱满三年六个月的歌。爷爷你放心，我一切都好，有渡船的工作，有黄狗陪伴，有歌声伴我去摘虎尾草。”在心中，翠翠默默向爷爷倾诉。

　　边城的夜静谧美好，月光皎皎，微风送来山上缠绵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