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讲坛:唐宋八大家之韩愈(五)《敢向皇帝说不》讲稿

阅读:753  

画外音:韩愈在担任刑部侍郎期间,仗义执言,敢说敢做,也因此深受唐宪宗的赏识。可是元和十四年、即公元819年,发生在都城长安的一件三十年难得一遇的大事件却让君臣二人发生了剧烈的争执,由于这件事,不但让韩愈丢掉了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几十年才换来的四品大员的帽子,而且还差点让他丢掉了脑袋,那么,这会是一件什么事情呢,韩愈为什么不惜付出毁灭仕途和生命的代价公然与唐宪宗叫板,韩愈的人生由此将会发生怎样的转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康震继续解读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韩愈第五集――《敢向皇帝说不》。

      康震:大家知道,在上个世纪的1987年,当时中国的考古队员们在陕西扶风的法门寺地宫里边,发掘出来了四枚手指骨,经过专家的鉴定认为,其中有一枚就是在佛教界广为流传的释迦牟尼的真身的佛指舍利。大家可能会问,什么叫佛指舍利呢?“舍利”这个词是从梵语当中翻译过来的,它的意思就是释迦牟尼的遗骨。大家可能还会很奇怪,说这个释迦牟尼是两千五百多年前古印度的一位僧人,他的佛指骨怎么会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陕西的扶风(法门寺)地宫里边出现呢,那很奇怪啊。据说啊释迦牟尼圆寂之后,他留下了八万四千颗舍利。古印度的时候阿育王为了宣扬佛法,就把这八万四千粒的舍利分送到全世界各地去供养,法门寺就是其中的一个供养的场所,法门寺在唐朝也因此成为了一座皇家的寺院。

      大家知道吗,在一千多年以前啊,就是这一枚释迦牟尼留下来的佛指骨,就是这一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土于中国陕西的这枚佛指骨,让当时任唐朝的司法部副部长的韩愈勃然大怒,愤然上书,敢于向皇帝公开说“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唐宪宗的元和十四年,当时的唐宪宗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就是要把存放和供奉在法门寺的这枚佛指骨奉迎到皇宫里边,要供奉它,要顶礼膜拜。那么这一年他派宦官到佛寺里边,把佛指骨奉迎到皇宫里边供养三天,然后再送到长安当时的各大寺院里边供奉。这个事情阵仗很大,你要知道,这次奉迎佛骨,规模巨大,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很多的人为了一睹佛指骨的真身,不惜给寺院捐献巨额的家财。有的人为了表示自己对佛法的忠诚,使用了很多极端的手段。比方说,把蜡烛点在脑袋顶上,在手臂上也点上蜡烛,那就是烧伤身体都在所不惜。还有的人因为把财产都献出来甚至倾家荡产,总而言之一句话,在皇宫的内部,在老百姓那里,在社会各界,这次奉迎佛骨的行为都掀起了滔天巨浪,影响巨大。

      那我们就要问了,唐宪宗为什么要奉迎这次佛骨,他办这次活动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佛骨到底有什么样神奇的魔力,能让当时的皇帝、能让社会各界、能让老百姓对它都如此地尊崇呢?其实我跟你说,在唐朝奉迎佛骨这是唐朝皇帝的一个传统项目。在唐宪宗之前,已经先后有唐太宗、唐高宗、武则天、唐肃宗和唐德宗奉迎过佛骨,据说是每三十年要奉迎一次。唐宪宗这次奉迎佛骨的目的其实跟前面那几位皇帝从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归结起来就是两个目的,第一,以国家的名义来奉迎它,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第二,以个人的名义,那就是祈求“长生不老,长命百岁”。

      韩愈针对这两个目的愤而上书,他指出,以为奉迎佛骨就可以国泰民安,就可以长生不老,这是很荒谬的,韩愈列出了一些证据,什么证据?他说,在汉代以前,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的时候,历代的君王那都是长命百岁的,在位的时间也很长。他说,黄帝在位一百年,而且活了一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而且活了一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活了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活了一百零五岁;尧帝在位九十八年,活了一百一十八岁;舜和禹都活了百岁,还有周文王也活到九十七岁,周武王活到九十三岁,这个时候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没有佛教。所以韩愈的结论是,没有佛教,国家也可以长治久安;没有佛教,帝王也可以长命百岁。你瞧人家,活得最少的也九十多岁。他又举出了反证,这是最可怕的。说自从汉明帝以后佛教传入中国,就没有一个长寿的国家,也没有一个长寿的皇帝。说汉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而且国运很运荡,不能长久。后来南朝宋、齐、梁、陈,国家都推崇佛教,可是这些国家的国运都很短,皇上的命也不长。在南朝最为尊奉佛教的梁武帝,最后的下场很凄惨,是被饿死的,他的国家命也很短。韩愈的结论是,信奉佛法,不见得国运长久,不见得你能活得长。我们看到了,韩愈的这个奏章啊就针对你的那个目的的,换句话说,你的目的是一个也达不到,言辞激烈,而且说得很刻薄。

      其实说句公平的话,韩愈刚才所列举的一些上古时代的传说中的帝王,他不可能活那么长的岁数,活一百多岁,活九十多岁,当时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比较低,即便是贵为君王,寿命也没那么长。而且,后来他说的短命的君王,也并不一定就是因为信奉了佛法就一定短命,说到底,我们说,佛教是一种宗教哲学,是一种宗教信仰,你信仰它和不信仰它,都跟你长寿与否没有直接的关系。韩愈为什么非得这么说呢,他这么说,就是想要引起唐宪宗的警醒,就是等于拿根棍在他脑袋上敲,说你看你看,危险不危险,你要是信了,就活不长,你要是不信的话呢,可能还能活得长。

      画外音:韩愈写给皇帝的这封谏书,言辞如此激烈刻薄,无异于捋虎须、逆龙鳞,如此阻挠圣意的结果,多半是惹得龙颜大怒,还有可能陪上自己的性命。那么当时已经五十一岁、过了知天命之年的韩愈,为什么毅然决然地写出这样一封谏书,其中的深层原因又是什么呢?

      康震:但是大家可能也会觉得说韩愈这个人真是有问题,这不是找事吗,你为什么非得这么剧烈地反对唐宪宗的行为,刚才说了,这又不是唐宪宗独创的一个项目,这是个传统项目。再者退一万步说,人家的目的就是两个,第一,祈求国泰民安,这没错吧。第二,就算祈求长生不老,那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你为什么就非得这么坚决地反对他呢?我们知道,唐代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国力大大地削弱,特别是中央朝廷的这种权威性受到挑战。我们前面说了,到了中唐的时候,国家是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这都是对中央集权的巨大的挑战,要维护中央集权,在韩愈看来,就是要在意识形态上,树立儒家思想的权威,树立孔孟之道的权威,就是要讲仁义道德,靠这个孔孟之道,靠儒家的思想,把人心凝聚起来。在韩愈看来,奉迎佛骨这样的行动,这种行为,只能是影响社会生产,而且大量地耗费民脂民膏,他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不划算的,也不利于社会生产,你做国家元首的都大力提倡这样的活动,那行,老百姓都放下手里的活,大家都到庙里去拜佛,谁还搞生产啊。韩愈认为,当时的出家人占据了比较多的社会经济资源,你比方说根据史料的记载,到了唐代的中期,全国的佛寺有四万多所,僧尼的人数达到三十万人,他们占据着上千万倾的土地,然后还有十五万人的奴婢,还有五十万的农奴在耕种这些田地,而根据国家的规定,我们知道出家人耕种这些田地是怎样的,不用上缴赋税的,这样以来在客观上他就侵占了国家的经济资源,他就损害到了其他老百姓的经济利益。韩愈在理性上他是坚决反对佛教,也反对道教的。

展开全文阅读

      但是这样以来就发生了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们觉得唐宪宗奉迎佛骨那两个目的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错误的决定,也挺有道理的,那韩愈这个说法呢好像显得更有道理,大家好像都有道理,那到底是谁错了,这个问题很关键,到底谁错了?我跟大家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绝对对的事情,也没有绝对错的事情,谁都没有错,站的角度不一样,我现在在你们的面前写一个数字9,你现在正面看它,是不是一个9啊,我拿大顶倒立起来看它是几,我要是横着看,就是草书的“四”,我要眼睛一闭,我就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角度不一样,同样的对象,看法上就不一样,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佛教从根本上来讲,就是一个宗教信仰,就是一种宗教的哲学,一方面呢它存在有它的理由,有它的道理,另外一方面,在对待它的时候,还是要有一点理性的态度,这样才有利于社会团结和社会和谐。

      那大家说你这说了半天是个和事佬,没原则,我跟大家说,韩愈之所以这次动了这么大的肝火,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原因,

      第一,面对佛教和道教对于儒家思想权威地位的这种冲击和可能的潜在的威胁,韩愈是绝对不会放弃原则的,他是儒家的孔孟之道思想的坚决维护者。说句实话,在那时那样一种我说的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和宦官专权的情况下,严重的政局底下,维护儒家思想的权威性就是维护国体的尊严,就是维护国家的统一,也就是维护国家元首,这是没说的。所以韩愈在这个问题上,他不会有任何的妥协。

      第二,这不是自己写了一块碑吗,让人家给撤销了,取消了,这心里本来就不高兴,再看到唐宪宗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地跟以前的形象有所不同了,这心里头啊,又是气,又是恨,又是怨,奉迎佛骨,是把所有的这些不愉快和怨气扭结在一起,把他点着的一个总的导火索。所以他一旦爆发出来,就跟火山喷发一样,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画外音:韩愈在关键时刻没有选择明哲保身、缄默不言,他的这份《论佛骨表》的奏章,文不加点、慷慨陈词,将心中憋闷已久的话一泄而出。可是唐宪宗在看到这份奏章之后,会有怎样的表现,韩愈的这番谏言能否触动皇帝,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结局呢?

      康震:我觉得这个奏章啊应该改个名字,叫“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呈上去的效果是可想而知的,唐宪宗都快气疯了,这个奏章呈上去之后唐宪宗在宫里头留了一天,第二天就拿给宰相们说你们看看,你们都看一看,这是韩愈给我的奏章,给我的建议,我发誓要砍了这个人的脑袋,不砍不足以发泄我内心的愤怒。几个宰相都劝他,说韩愈这个人啊,说话是不太好听,那是个直人,我们又不是不了解他,我们对这个干部还是很了解的,他话说得难听,可是他一片忠心哪,您可不能杀他,这是个好人。唐宪宗也委曲呀,唐宪宗说我能不了解他吗,用得着你们在这儿说吗,是谁提拔的他,是谁重用的他。可是话不能这么说呀,对不对,什么叫信了佛法的就短命,什么叫不信佛法的就长命百岁呀?他知道我现在对这个事儿挺重视的,知道我在这个事上挺上心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就非得说这个,他是做大臣的,我是国家的元首,有做大臣的直接说国家元首是短命的吗?这还有没有规矩了,他还倡导人伦天常呢,这是人伦天常吗?不行!确实是天子震怒了,其实不是天子震怒,一般的人也会震怒,话说得太难听了,是吧,死罪可以免过,活罪绝对不能逃掉,你现在不是做四品吗,司法部的副部长,我让你到八千里外的潮州去当刺史,我看你是觉得那儿舒服。

      其实我们说句实话,从唐宪宗的话里边我们能够听出来,唐宪宗对他是了解的,是很宽容的,只不过,对于一个正在追求长生不老的人来说,对于一个刚刚打了胜仗、在各方面都取得成就的这样一个皇帝来说,突然提出短命的这种命题,他很难接受。这是一个愤怒的决定。其实我跟你说啊,从这个事上你就能看出来,韩愈这个人是非同寻常的。为什么这么说,给皇上提建议的这种职责,不是韩愈这个官职份内的事儿,他是管司法的,给皇上提意见是谁的责任呢,是谏官的责任,你皇上奉迎佛骨不奉迎佛骨的,提意见轮不到我来呀,但是韩愈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看到路见不平的事儿,我就拔刀相向,我心里头就过不去,我就如梗在喉,我是不吐不快呀,为什么,对韩愈来讲,一切与他的政治理想、一切与他的政治抱负、一切与这个国家的统一安定团结、一切与这个国家的尊严有阻碍的事情,都是他要反对的事情。我们说,韩愈的这种行为,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能不知道这东西写上去皇上什么反应吗,肯定知道。所以我们说在韩愈的身上,不但他有政治家的见识,他还有政治家的胆略,得有这个勇气呀。有的人是看见了,心里明白,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也不说,做好好先生。有的人是什么呢,是看都没看清楚,就胡乱说,结果事与愿违。像韩愈这样,看得是一针见血,同时在适当的时候又敢于上书,直接跟皇帝说这样做是不对的,您必须停止,这样的人是太少了,这是要搭上性命的事情。所以我们说,韩愈也许是在唐宋八大家里头,惟一一个敢于直接给皇上说不的人。

      画外音:韩愈被贬谪的潮州,位于广东东北部,是唐代最偏远落后的地区之一,韩愈此前虽然也有过被贬的经历,但这一次被贬的程度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可见唐宪宗对韩愈的言行的确是怒不可遏了,韩愈辛苦奋斗几十年换来的政治前途似乎就要中断了,虽然胸中怒火熊熊,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是皇命不可违,韩愈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到达规定的贬谪之地。那么,此时已经五十二岁的韩愈,将如何跨越从长安到潮州的八千里漫漫路程。经历过这次重大的人生挫折之后,韩愈对佛教的看法、对唐宪宗的态度,是否会有所变化呢?

      康震:韩愈要被贬潮州了,那么我们说啊,在中国古代这个贬官是有制度的。比方说,今天我们下了诏书,要贬谪你,第二天你就得动身。这时候的韩愈已经跟几十年前的韩愈不一样了,他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二十岁,基本上成年了,还有四个闺女,这四个闺女年龄还都很小,都未成年,再加上韩愈已经去世的那些兄长、堂兄们,他们的孩子现在也由韩愈来抚养,再加上家里的这些仆从,一大家子,可能接近一百多口人。那么这么多的人都怎么样呢,都要跟着一起迁出长安,跟着韩愈一起到被贬的地方去。我们都做过长途的旅行,别说一百口人,我们就是十来个人,二十来个人,那都是一次很大的行动,都得周密地筹划,不用说今天刚下诏书,明天就得上路。那么韩愈从长安去潮州,先从长安到的韶州,那就是五千里路,又从韶州到了潮州,这就是三千里路,在路上,他一共走了一百天。一个五十二岁的人,长途跋涉,重重关隘,万水千山,走一百多天才到了潮州,这是非常辛苦的。

展开余文

      韩愈到了潮州以后,按照朝廷的惯例,就给唐宪宗写了一道谢恩的奏章,这道奏章的名字叫《潮州刺史谢上表》,就是谢主隆恩的意思。在这个奏章里头,韩愈主要表达这么几个意思:

      第一,总道歉。韩愈认为自己性格太唐突,说话太冲撞,得罪了皇上,罪该万死,这是第一个总的意思,是总道歉。

      第二个意思是什么呢,是表示感谢。就是我这个罪,本来是应该杀头的,皇上不但没杀我,还把我贬到潮州,让我担任潮州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我对此深表感谢。

      第三,汇报。他说什么,潮州这个地方,太偏远了,可是再偏远,皇上您的阳光还是能照到这个地方来的,据我的观察,潮州这个地方虽然社会经济文化比较落后,但是当地的民众,那都是忠君的,那都是忠于朝廷的,所以这个地方是个好地方。

      第四,哭穷。为什么哭穷啊?他给皇上说,说您看,这个地方离广州就有两千多里,来回就得一个多月啊,我现在都五十多岁,头发全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年轻的时候就多病,我在朝廷里头连一个给我说话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您给我说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听,这话锋就开始有所转换了对不对,你不能到了这儿你还跟皇上说,我没事,我身体很健康,一切都不用您操心。不是,他给皇上说,我到了这儿,就准备把我的生命奉献到这儿,为什么呢?我身体不好,环境又差,只有您可怜我。

      第五,自我推荐。我还是可以再让您用一用的,我这个人生性愚钝,没有什么特长,只有一个特长,什么特长呢?就是会写文章。我的文章可以跟《诗经》、可以跟《尚书》相媲美。我所做的诗歌可以放在太庙里边歌唱,我所做的碑文可以刻到泰山上。皇上,我想要歌颂您无边无际的功德的话,我告诉您,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我文章写得好啊。

      第六,就开始歌功颂德了。说什么?说大唐王朝自从建立以来,也是多灾多难。最有成就的是谁啊?唐太宗。可有一样,唐太宗的功劳固然很大,纵横捭阖呀,千古一帝,可是他那功劳很多都是在唐高祖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建立了的。您可不一样啊,您想想,您接的是个什么摊子啊?是“安史之乱”以后的一个烂摊子,不过短短的几年时间,经过您的治理,唐朝现在又恢复了它中兴的局面,这是多么伟大的功业,这是多么伟大的功勋那,可就是在这样伟大的时刻,我却不能在您的身边发挥我的长项,用我的生花的妙笔,来歌颂您的功德,这实在是太遗憾了。我觉得呢,我自己生在这样一个盛世,我遇到您这样一个明君,我应该发挥我的才能,不然就太可惜了。韩愈最后说什么?说我一想到这个巨大的遗憾,我就死不瞑目。我在这遥望着长安的宫殿,我的灵魂早就飞到了您的身边,您作为天下人的父母,为什么不能够可怜可怜我呢?您为什么还不赶紧把我召唤回到您的身边呢?

      六大点,你发现没有,该说的全都说了。

      画外音:韩愈的《潮州刺史谢上表》,洋洋洒洒近千言,对唐宪宗表现出了极大的谦恭和追捧,这与韩愈在《论佛骨表》中义正词严的表现,简直是判若两人,韩愈为什么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对于韩愈的这种做法,北宋时期的大散文家,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也曾提出批评,认为韩愈此举言行不一,有损名节。那么韩愈《谢上表》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康震教授对韩愈的这种变化将会如何解读呢?

      康震:宋代的大散文家欧阳修,他看到了韩愈的这篇文章,就很不以为然,他说古代多少的仁人志士,当他们临危之际,他们敢于自我牺牲,敢于舍出性命,敢于坚持真理,可是一当被贬谪啊,他们就开始絮絮叨叨、啰哩啰嗦,然后就开始哭自己多么穷,哭自己多么苦,希望皇上能把自己收回去。这样一来就让我们也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惑,说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就对韩愈的人品都发生怀疑。应该说,无论是欧阳修还是我们,有这样的想法那都是很正常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有一样,话分两头说,这个问题,你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它也是完全合理的。第一,唐宪宗再有缺点,他毕竟是唐玄宗以后唐代最杰出的皇帝。古人曾经评论说,唐宪宗的作为

      “亚于贞观。韩愈所称,颇无愧色。”——储欣《唐宋八大家类选》卷一

       说唐宪宗所建立的功勋比起“贞观之治”来也不逊色,。韩愈所说的这些事实应该说唐宪宗,放在唐宪宗身上也是没有愧色的。就这么说吧,韩愈说两句吹捧唐宪宗的肉麻的话,阿谀奉承他两句,还是可以接受的。总比面对一个真正的昏君,空口白牙地说两句,昧着良心的、那种肉麻的吹捧的话,要实事求是一些。

      第二,唐宪宗既然是个明君,他又开创了唐朝中兴的局面,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有作为、有抱负的大臣,都不希望错过这样一个盛世和明君。尤其对韩愈这样的人来讲,本来仕途就很坎坷,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自己又确实有才华、有才能、有抱负,他当然很着急,他想急着在有生之年里头,在这样一个盛世里边,为这个社会和时代做一些贡献,所以他奉承和吹捧唐宪宗,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的目的不是小人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君子的目的。我想要得到唐宪宗及时地原谅,导致我可以怎么样呢?及时地回到朝廷,做我的事情。这是很值得重视的又一点。

      第三,我们说,韩愈从科举以来一直仕途历经坎坷,尤其是这一次被贬,全家跟着拖累。我跟你说,韩愈是一个人到的潮州,为什么呢?他的家里头人最后到了韶州以后还要再走三千里路才能到潮州,大家是实在走不动了,而且这一家子要再搬过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是韩愈一个人待在潮州,他的家里人全部都在三千里外的韶州住,你想想看,这种家庭破裂、妻离子散的这种境遇,对于韩愈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讲那是太艰难了,他在这儿既要自己办公,还有注意朝政的变化,同时还要照顾自己的身体,你想想看,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了,又耗费着心力,他想尽快地结束这个局面。不说别的,不为自己,就为孩子,为家里头人,他也应该赶紧及时地给皇上道个歉。所以我们说这叫什么呢?这叫人之常情。

      第四,归根结底,唐宪宗跟韩愈的矛盾,他是不是敌我矛盾?不是,是“人民内部矛盾”,说白了就是两个人对待宗教的态度和看法,角度有所不同,但归结点都一样,都是为什么,都是为了好,不是为了坏;都是为了建设,不是为了破坏。咱们认真地想一想,唐宪宗当真会杀韩愈不成?当真把他恨到牙痒痒不成?不会,你想想看,我们前面说过韩愈一直仕途不顺畅,是谁最后一步一步地把他提拔起来的呢?当然有别人的推荐,但是,最终下决心要提拔他并且有能力提拔他的是谁呢?是唐宪宗,所以应该说,唐宪宗总的来讲对韩愈是非常赏识的,是充分地肯定他的能力的,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派他去做裴度讨伐军的行军司马呢?也就是我们说的参谋长,这对他是非常大的信任,怎么会把写碑文的任务交给他呢?这无论在具体的政治的、军事的行动当中是信任他的,不但信任他的忠心,也信任他的能力,同时在文章事业上,也是充分信任他,那他给韩愈这么大信任,韩愈能对他不忠心吗?肯定也是非常地忠心。所以说到底,还是一个明君和一个忠臣,自己家里闹了点矛盾,只不过韩愈耍点性子,唐宪宗当时脑子也在冒火,所以这个事情变得非常地剧烈和激烈,但这并不等于说两个人的矛盾已经是不可调和的。

      画外音:唐宪宗是唐朝第十一任皇帝,他二十八岁即位,在位十五年,是唐朝中后期最有作为的皇帝之一。在用人上,唐宪宗能够审时度势,选用众多贤臣治国。对于韩愈,唐宪宗也是知人善任,那么接到韩愈的奏章之后,唐宪宗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

      康震:韩愈这奏章写上去了,这就是他对唐宪宗的态度有了变化了,那有一个问题紧接着就来了,唐宪宗看了这份奏章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啊?这很重要啊,唐宪宗的反应还是比较让我们期待的,宪宗怎么说,宪宗说:

      昨得韩愈到潮州表,因思其所谏佛骨事,大是爱我,我岂不知?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恶其容易......  ——《旧唐书》

      什么意思?说昨天我收到韩愈给我的信了,我想想他当初劝谏我、劝阻我,不让我奉迎佛骨,他说“大是爱我”,韩愈是真的对我很忠诚,韩愈是真的很爱护我,很保护我。“我岂不知”?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要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还在这儿给他当君主呢。“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可是韩愈这个人就是毛病太多,你个做大臣的怎么能够就直接说,我做皇帝的因为尊奉了佛法,因为奉迎了佛骨就活得短呢?我讨厌的是这个,你让我这脸都没处搁去,在这朝堂之上,在这朝廷之上,你上来一封奏章,所有难听的话都让你说遍了,所有诅咒的话也都让你说遍了,你还要让我给你个好态度,以后这样,那让我还怎么样跟其他大臣说话?我得有个表示不是?唐宪宗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边已经有了赦免他甚至重新起用他到朝廷来的想法。所以我们就一看呀,就说觉得像两个孩子在闹事一样,那我们说韩愈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个基于现实层面的反省和悔悟,唐宪宗对这件事情又有这样一个非常明确的表态,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件公案就会得到一个非常顺利的解决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韩愈就会尽快地结束在潮州的生活,就会回到朝廷呢?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毕竟现实的生活跟我们的想象中是有很大差距的。至于韩愈在潮州究竟他的境遇如何,他是否又能够尽快地回到朝廷,这就到下一集我们再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