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隐身衣》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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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期间,杨绛、钱钟书夫妇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其间遭受巨大而深重的打击,身心备受摧残。然而杨绛却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地以一个知识分子特有的坚韧精神,默默支持着钱钟书先生的学习和研究。“文革”中苦难的积累成为新时代杨绛散文创作的重要题材,其中《干校六记》,记述作者1969年底到1972年春在河南“五七”干校中的生活经历,是近年来公认为“文革”描写角度独到的文集。在这部文集中,作者以一种“冷幽默”的方式描绘了一幅“干校奇景”,将动乱年代各种不合常情的甚至是令人辛酸的故事以一种“正常”的口吻平静道来,虽然记述的都是日常小事,但却从另一种角度凸现了“文革”的荒唐和极大的悲哀。

      杨绛的另一个随笔集《将饮茶》,部分也写到了作家在“文革”期间的遭遇,但更有价值的,是回忆亲人往事的部分。其中对家人的真切回忆,让读者更客观地了解了钱钟书、杨绛等个性化人物的独特生活侧面。

      《隐身衣》是杨绛散文集《将饮茶》中的最后一篇,也称《废话》或《代后记》。

      隐身衣是古代传奇或西方科幻小说中的一种大胆想象,以使人能摆脱现实的羁束,为所欲为。现实中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仙家法宝”的。在此文里,杨绛是以“隐身衣”来比喻、表达自己所推崇、所选择的生活位置和人生态度:甘愿居于卑微,同时不自暴自弃,“是什么料,充什么用。”

      《隐身衣》中她说到“卑微”是人世间的隐身衣,“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而不是面对观众的艺术表演”。甘愿居于卑微,又不自暴自弃,“是什么料,充什么用”,这是作者在文章中所推崇,所选择的生活位置和人生态度

      文章由点题、释题、辨题三部分组成。

      开头部分,点题:“我们都要隐身衣”,“因为这种隐身衣的料子是卑微”,“身处卑微的人,人家就视而不见,见而无睹”。

      中间部分,释题:“人的尊卑,不靠地位,不由出身,只看你自己的成就,我们不防再加上一句:‘是什么料,充什么用’”。“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性的真相,而不是面对观众的艺术表演”。

      最后部分,辨题:从科幻、仙家的、凡间的,多个层面辨析隐身衣之不便,“但无论如何,隐身衣总比国王的新衣好”。“国王的新衣”追求的是的是华美、张扬,是可笑,可鄙的;而“隐身衣”虽多有不便,但它不事张扬,乐在平凡、质朴、自然

      作品自始至终闪烁作者的精明睿智。旁征博引,中西贯通,知识趣事中隐含着达观众恬适的人生态度,充溢着人生应顺应自然的哲理,表现出作家经历沧桑的心智和感悟,更体现了知识分子高洁的人格力量。

      这篇短文是作者历尽人间磨难后的肺腑之言。杨绛这一代中国知识分子是在多灾多难、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中生存的,特别是建国后,他们更是在历次的政治运动中颠波飘摇,世事的变迁,政治权力的更迭,使她亲身经历了人世的倾诈,目睹了世态的丑陋,更看到作为个体的人在强权的暴力下软弱与无奈,而饱受中西文化熏陶的杨绛是个洞察世事,富于理性而又不愿随波逐流的人,她始终坚守内心的自由,并用理智来领会这个疯狂变态的年代。她在谈论英国作家奥斯丁时说:“沃尔波尔有一句常被引用的名言:‘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奥斯丁是凭理智来领会,把这个世界看成喜剧。”杨绛是很欣赏奥斯丁的,所以,面对非常态的社会,杨绛看到的是世人的愚谬与世事的荒诞,因而喜站在生活的边缘,用传统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笔法,微笑着描述这个真实的世界,在此文里,面对社会人事的争端和艰难,杨绛就是采用这种走出事态之外平静审视的方法,既不夸张也不妄自菲薄,从而获得一种举重若轻的效果。

      《隐身衣》在艺术上的独特之处主要在以下两点:

      浸透着浓郁的悲喜剧因素,常给人以哭笑相兼之感。她的文字笑中含愤,笑中融理,初读要笑,细读免不了想哭,我们只有从“笑”中读出“哭”,才能真正理解杨绛。她的文笔喜欢用短句子,像讲故事似的又穿插一些轻松的评论和独白,还包括生活的奇闻轶事,中外文坛掌故,对话情态,闲趣琐状,这其中充分表达了一个家庭的和乐风范,而对生活中存在的悲剧。却只是用淡淡的语调平实地叙来,丝毫看不到抱怨和泄愤的企图。杨绛不希望读者承受她的痛苦,而读者却恰恰能从她的作品中读到无须言喻的生活体验

      温婉而简约的风格。和同时期的多数“老年作家”的散文一样,杨绛的散文恬淡、平和,在冷静的叙述中给读者以思考的余地,显得睿智而常呈幽默;语言表达简洁、凝练,结构安排开合自如,技巧运用娴熟、洒脱而又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