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的诗

阅读:8612  

      闻一多是新月派中理论和创作全面发展的诗人,尤其在新格律诗的理论方面,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提出了“三美”主张,认为“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格律可从两方面讲:(一)属于视觉方面的,(二)属于听觉方面的。这两类其实又当分开来讲,因为它们是息息相关的。譬如属于视觉方面的格律有节的匀称,有句的均齐。属于听觉方面的有格式,有音尺,有平仄,有韵脚;但是没有格式,也就没有节的匀称,没有音尺,也就没有句的均齐。”(闻一多《诗的格律》)并进行认真的创作实践,为新诗探索了一条新的道路。此外,他还反对完全欧化,认为新诗“不但新于中国固有的诗,而且新于西洋固有的诗”,“它要做成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

      闻一多的第一本诗集《红烛》以自由诗为主,但诗人爱国的热情、丰富的想象、对色彩与廓线的敏感、对传统的重视和借鉴已经表露无遗。

      《红烛》一诗表现出高尚的献身精神和创造的热情——“红烛啊!/既制了,便烧着!/烧吧!烧吧/烧破世人底梦,/烧沸世人底血——/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奇迹》颇能显示诗人在绘画方面的天赋,用色极为精当——“我要的本不是火齐的红,或半夜里/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蔷薇的香,我不曾真心爱过文豹的矜严,/我要的婉娈也不是任何白鸽所有的。/我要的本不是这些,而是这些的结晶,/比这一切更神奇得万倍的一个奇迹!”

      《红烛》集中最优秀的一首诗是《忆菊》,也是诗人自己十分满意的,全诗充满了中国风韵和东方情调——“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攒在紫藤仙姑蓝里的菊花;/守着酒壶的菊花,/陪着螯盏的菊花;/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又有瑰丽斑斓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懒慵慵的江西腊呦;/倒挂着一饼蜂巢似的黄心,/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柔艳的尖瓣攒蕊的白菊/如同美人底蜷着的手爪,/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栗。”诗人尽情兴致地展现了“四千年华胄底名花”的万种风情——“檐前,阶下,篱前,圃心底菊花:/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诗人苦心营造出的清远恬淡的东方意境,其中蕴含着诗人思乡念国的深情——“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我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综观《红烛》,可谓出手不凡之作,闻一多时而雄浑似郭沫若,时而娟秀如冰心,用字考究,语言精练,意境幽深。但真正能体现“三美”主张的还是他1928年所作的《死水》。这首诗堪称闻一多的呕心沥血之作,可以说是新诗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全诗追求音乐美、绘画美与建筑美的和谐统一。共5节,每行均由4个音组构成(如:“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全诗不但有很强的音乐性,而且诗的形式非常整齐,给人以庄重深沉之感。而最为特异的是:《死水》所追求的绘画美是以丑为美,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巧妙的构思,有意把丑进行美化,对美丑的关系进行颠覆,给读者造成强有力的刺激。破“铜”要“绿成翡翠”,“铁罐”要“锈出”“桃花”,“油腻”能“织”成“罗绮”,“霉菌”会“蒸出”“云霞”,“死水”酿“绿酒”,“白沫”变“珍珠”……这种美丑意象的交织在现实与艺术世界之间造成了强烈反差,读者越是倾向于艺术的美,就越是憎恶现实的丑陋。诗人是怀着无比激愤的心情来创作的,面对当时中国黑暗的现实,他痛苦而清醒地看到“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他用反讽的诗句赞美死水的凝滞、肮脏、腐臭、沉寂,最后一节才直抒胸臆,发出对死水的诅咒。诗人在谈起《死水》时说,只有少数朋友“才知道我有火,并且就在《死水》里感觉出我的火来”。诗人所说的“火”就是绝望中生出的希望,就是从死水中唤起的新生。

      闻一多在诗集《死水》中贯彻了自己的理论,以设想的奇诡,色彩的浓郁,节律的和谐以及格式的整齐而著称于世。他写《死水》的时候,已经离开了他为自己构筑的精美而狭仄的形式,而深陷于生活的泥淖,不再盲目礼赞,开始直面现实。这一时期他的许多诗中都燃烧着炽热的感情,因强烈的爱国主义而深受人们喜爱,如著名的《七子之歌》中的一节后来被用在庆祝澳门特别行政区成立的歌曲中。

      (选自常立、卢寿荣编著《中国新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