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在长夜中探索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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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闻一多诗集《红烛》、《死水》在思想倾向上交织着作者爱国主义、反帝思想和追求美好祖国的抱负未能实现的矛盾苦闷心情。这些诗印下了诗人在漫漫长夜的旧中国探索前进的足迹,表现出他在早期寻求理想的祖国时充满希望和失望的思想反复,反映了诗人民主主义思想的局限,并

由此而导致他在《死水》诗集出版后,终于停止了歌唱。

  年青的闻一多生活在中国社会最黑暗、最动荡的大变革时代。十月革命一声炮响,标志着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始。从“五四”运动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的近十年时间,闻一多经历了他为革命浪潮冲击而开始的人生长途的艰苦探索。作为一个诗人,他这一时期的诗集《红烛》和《死水》印下了诗人在漫漫长夜中探索的足迹;表现了诗人对祖国的前途、理想的社会、美好的人生的执着探求、巨大的失望、深沉的痛苦和无法解脱的矛盾;真实而具体地揭示了诗人崇高的人格、美好的情操、赤子的心胸和时代、阶级的局限。

  “五四”运动的时代巨浪,把正在专心求学的闻一多推出了环境清幽的清华园。他第一次接触到鲜血淋漓的社会现实。他眼看着腐朽反动的北洋军阀公然卖国,帝国主义肆无忌惮地掠夺着中国的土地和主权,忧愤莫名,自觉地把个人的命运与祖国的前途联系在一起。为寻求光明和出路,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追求。也就在这个时候,闻一多开始了自己的诗歌创作。从一九一九年到赴美留学期间的大部份诗作,均收入在诗集《红烛》  中。序诗《红烛》是诗人内心的真实剖白,诗中概括了诗集所表现的对祖国前途的执着追求和献身于祖国的伟大抱负。

  诗人自比为红烛,要用那微弱的光和热照亮险恶的途程,烧破世人的迷梦,捣毁禁锢人们灵魂的监狱,为人间培养出慰藉的花和快乐的果。尽管是“流一滴泪,灰一分心”,“直到蜡炬成灰泪始干”,也在所不惜。

  闻一多出国前的诗,受“五四”壮潮的鼓舞,对当时从西方传来的民主思潮,抱有较乐观的幻想,因此他以一种充满乐观的浪漫主义手法,编织成一个迷朦恍惚的理想世界,流露出诗人在探索追求中对人生和未来充满信心的轻快情调。

  “他有他欢愉的春天,由幻想给揽去一切美景”。因此在《西岸》一中诗,诗人虽然认为现实世界“没有真,没有善,更那里去找光明来!”但他并不绝望。透过那漫天黑雾,诗人似乎隐约地看到了世界的彼岸,象是一座“戴着满头花草”的小岛。那里一切都是那样优美恬静,充满欢乐和光明。他嘲笑那些光会抱怨的人,决心架一座理想的桥到西岸,以便寻找那美的所在。

  诗人在最早的一些诗作中,用种种奇妙的幻想为未来描绘了一个美好的世界。他驰骋于渺茫的世界里追求光明;遨游于广泛的太空中歌颂生命;在纯美的境界里尽情欢唱。他要“尽可多多创造快乐去填满时间”(《时间底教训》);他把快乐比作生机,要求快乐与自己的灵魂接吻(《快乐》);他相信严冬即将过去,因为森林里战斗多时的众生,已发出了胜利的欢声(《雪》);他揩干了冰泪,赞美那使万物苏生的青春(《青春》)。

  但是,诗人在那样一个风雨如磐的漫漫长夜里,实在找不到多少欢愉和美景。生活的教训,使他深感黑暗势力的强大和个人的渺小。旧梦已失,新梦织不成。在失望痛苦的矛盾中,诗人虽然在稍后的诗中表现出他那种执着的追求精神,但欢快的调子已经失去,而代之以低沉忧郁和愤懑的呼喊。

 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

  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好攒进些路人心里烘着!

  ——《志愿》

  诗人的这一志愿是真诚而崇高的,但对当时腐败黑暗的社会,闻一多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只能痛感报国无门。诗人在失望之余,只好把满腔热情,寄托在艺术的世界里,以消极的态度来表现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借以慰藉被挫伤的心灵。长诗《李白之死》和《剑匣》,典型地纪录了闻一多从乐观的追求到矛盾苦闷,最后以艺术的美来对抗现实,以解脱内心痛苦和失望的心灵历程。

  《李白之死》以“世俗流传太白捉月骑鲸而终”的传说铺衍成篇,曲折地表现了诗人对现实的不满和诗人高尚耿介的人格,并以虚构的月宫那种“清寥的美,莹洁的美”来作为自己心灵的归宿。

  诗人不惜以最美的词藻,极度夸饰的手法,虚构出一个“被一层银色的梦轻轻地锁着”的“绮丽的蓬莱底世界”。他不能自己地为这自造的美境所陶醉,从而透露了他有意避开现实的消极态度。

  如果说,《李白之死》还只是露出了诗人逃避现实的苗头的话,那么,《剑匣》一诗就毫不隐蔽地表现了诗人与现实生活鏖战失败后的退隐思想。

  《剑匣》描写一个在“生命的大激战中”败下阵来的战士,逃到一个绝岛上,精心地用最美的珍宝制造一个剑匣,要把杀敌的宝剑“韬蔽”。这位战士沉醉在自己亲手制作的刽匣的美中而至昏死过去。

  诗人唯恐人们不理解《剑匣》一诗的主旨。特地在原诗之前,引了英国诗人丁尼生的诗句:“我替我的灵魂建筑一所堂皇快乐的殿宫,好让我的灵魂永恒地安居其中。”这就是《剑匣》一诗的主旨。

  这类诗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受英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的影响。其中济慈尤为闻一多崇拜,他把济慈看作是西方唯美主义的大师而着意模拟其诗风。济慈早期诗歌的主要特点是以“纯美”的幻想对抗现实的庸俗虚伪;以古希腊艺术和生活的美否定现存制度。他明确提出“美即是真,真即是美”(济慈诗《希腊古瓮颂》)的主张,崇拜“永恒的美”。但济慈的美学理想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济慈的诗虽然具有反抗现存制度的进步倾向,但却缺乏激发人们积极进取的动力,容易使人沉迷于自造的幻境中而忘掉悲惨的现实。幻想的美,只能求得暂时的忘却。一个正直的诗人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暂时的忘却中心安理得的。闻一多正是这样一位正直而又深深地热爱自己祖国的诗人。因此,他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和宁静。“现实的生活时时刻刻把我从诗境拉到尘境来。我看诗的时候可以认定上帝——全人类之父,无论我到何处,总与我同在。但我坐在饭馆里,坐在电车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新的形式,新的声音,新的臭味,总在刺激我的感觉,使之仓惶失措,突兀不安……” (1922年9月24日给吴景超信)他的这种矛盾痛苦在诗中也有鲜明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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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鼓啊!

  一声声这般急切;

  便是生活底战鼓吧?

  唉!擂断了心弦,

  搅乱了生波……

  战也是死,

  逃也是死。

  降了我不甘心。

  生活啊!

  你可有个究竟?

  ———《深夜底泪》

  有感于社会生活的纷繁复杂,诗人往往在诗中表达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刹那感触的朦胧意念,抒发对生活的无可奈何的慨叹。诗人有时在“神秘的黄昏”中徊徘,追问那生活的“真义”(《黄昏》);有时谛听着沉重的钟声,惋借生命的短促,人生的无常(《钟声》)。燕子的喃呢,能引起诗人万种愁怨(《二月庐》),命运的无常又使诗人万念俱灰(《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由于无法摆脱精神上的苦恼,诗人的思想一度处于低沉状态。反映在他的诗里,便流露了较浓重的颓废梦幻的色彩。诗人往往在歌唱美好的同时,也颂赞死亡。他把死看作是对美的最高贵的献礼,是苦恼的人生彻底的解脱。“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死》)。诗人有时又转而向梦求救(《雨夜》),与阴冷的幽灵无声地交换着内心的秘密(《幻中之邂逅》)。他的解体的灵魂正象“一缕犹疑的轻烟”在暴风雨的长夜里不知向所。

  然而,闻一多毕竟是一个热爱祖国的民主主义者,也是一个忠于现实的清醒而正直的诗人。面对着北洋军阀的凶残和人民的苦难,他越来越感到:“天寒地冻,冻哑了我的心琴;我惯唱的颂歌如今竟唱不成。”一九二二年五月写的《初夏一夜底印象》标志着诗人在艰辛的探索中迈开了可喜的一步。诗人在这首诗里第一次正面接触了现实生活,把惯唱的颂歌,化作愤恨的诅咒。诗人指斥了军阀混战,暴露了战争造成的灾难。这一转变开始于诗人出国前夕。为出国后的爱国主义优秀诗作透露了端倪,预示了诗人的创作将走向一个崭新的阶段。诗人在经历了将近两年的痛苦的思想历程,终于前进了。一九二二年七月,闻一多赴美留学。诗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产生新的希望和信心。他“要将崎岖的动底烟波,组织成灿烂的静底锦绣”(《红荷之魂》)。但现实生活永远是无情的。诗人天真的幻想,刚一踏上船就破灭了。他原“以为渡海的生涯是沉寂、幽雅、寥阔的”,“但是既上船后,大失所望”,以至兴趣全消,还因此“预想既至支加哥后底生活更该加倍地干枯”(1922年7月29日给吴景超等四人信)。八月初,闻一多到达芝加哥。他立即感到这个美国文明之城是那样混乱烦嚣,一切都缺乏和谐的美感;这里人与人之间都缺乏真诚和纯朴;没有爱,没有善,一切都受金钱支配;生活中充满了庸俗的卑污,市侩的肉欲,无耻的野心。诗人“只住上一个星期,就深感厌恶”。

  美国社会上强烈的种族歧视,更使诗人愤愤不平,无法忍受。他先后给祖国的亲友写信诉说:“一个有思想之中国青年,留居美国的滋味,非笔墨所能形容”,“我乃有国之民,我有何不若彼美人者?将谓吾国人不能制杀人之枪炮;遂不若彼之光明磊落乎? 总之,彼之贱视吾国人者,一言难尽。”

  诗人的希望重又破灭。面对着异国难以容忍的屈辱,怀念着万里外的祖国和亲人,诗人爱国主义的激情有如山洪暴发,奔腾激荡。他要“多做些爱国思乡的诗”,用以表达一个爱国青年的民族气节和刚毅不屈的精神。收在诗集《红烛》中的组诗《孤雁篇》,溶铸了诗人对祖国和亲人思念、失望、焦虑的全部热情和对资本主义世界的憎恶、愤怒、反抗的民族气节。这组诗,以《晴朝》为起点,开始了新的歌颂和诅咒。

  闻一多这一时期爱国主义诗作的内容,主要由两种因素构成:一是由于远处异邦,又深受种族歧视,产生一种冰冷阴森、孤单寂莫、屈辱悲愤的乡愁,进而激发了对具有五千年文明祖国的强烈民族自豪感;二是眼看资本主义文明的“优越”,是造成帝国主义侵略祖国的重要条件。因而痛恨这种文明的虚伪残暴,深为祖国的贫穷落后、政治腐败、军阀横行、民不聊生而焦虑,急求挽救祖国的道路。这两种因素,构成了闻一多爱国诗篇两种不同的内容和格调。

  基于第一种因素,闻一多的部分爱国诗篇在内容上着重赞美祖国历史文化的美,突观祖国山河壮阔雄伟的气魄。诗人以乐观自信的感情,昂扬高亢的调子,华美的辞藻,唱出他对古老祖国无限热爱之情,饱含着浪漫主义积极向上的精神和豪迈的气势。《忆菊》是这类诗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啊!诗人底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得如同你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

  我们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诗人要把自己的诗化作簇簇鲜花,好让这五色斑烂的花瓣缤纷飞舞,“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这是诗人鲜明的民族感情在激荡;是理想的追求,希望的闪光。但是山河破碎的祖国,兵凶战乱的家乡,能够供给诗人高歌赞颂的真是太少了。况且,诗人生活在极端仇视革命和种族压迫沉重的美国社会里,也大大限制了他思想的开展,缩小了他的生活天地,加深了他那种抑郁寡欢,孤单寂寞的感情。诗人清醒地看到,他“那沉细的音波,在这大海底惊雷里,还不值得那涛头上溅破的一粒浮沤”。因此,他又不得不把自己从理想的天堂硬拉回到地狱般的现实,写出了《太阳吟》、《孤雁》等待。这些诗或则以沉郁的直接抒情,或则托物寄怀,或则触景伤情,偏重于直接抒发思乡之情,寻求出路而不可得的痛苦、一事无成的焦虑,饱含着热烈而痛苦的感情。

 基于第二种因素,闻一多这时期的另一部分爱国诗作,具有鲜明的反对帝国主义的倾向。早在清华学校时,闻一多就已模糊地感受到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压抑。到美国后,更进一步看到了资本主义文明的虚伪性和欺骗性,看到了帝国主义侵略的本性。诗人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感情,便化为对帝国主义的厌恶、揭露和讽刺。

  啊!那里是苍鹰的领土——

  那鸷悍的霸王啊!

  他的锐利的指爪,

  已撕破了自然底面目,

  建筑起财力底窝巢。

  那里只有钢筋铁骨的机械,

  喝醉了弱者底鲜血,

  吐出些罪恶底黑烟,

  涂污了太空,闭熄了日月。

  ——《孤雁》

  象这样强有力的讽刺和揭露,在回国前后所写的《洗衣歌》中同样有直接鲜明的反映。《洗衣歌》直截了当地揭露了美国社会的污秽肮脏:到处是洗不尽的悲哀和罪恶;到处弥漫着“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铜是那样臭,血是那样腥”。《孤雁》、《洗衣歌》等诗充分表现了诗人正直、无畏的斗争精神。他敢于在美国  的领土上唱出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强音。这在当时确是难能可贵的。闻一多留美国期间的爱国诗篇,一咏三叹,回环反复,婉转沉郁,悲愤交织,感情真实、热烈、深沉。因为诗人日夜思念和焦虑的,不是“狭义的‘家’而是中国的山川。

  中国的草木,中国的鸟兽,中国的屋字,——中国的人”(一九二二年九月二十四日给吴景超信)。这些诗正如点燃的“红烛”,光虽弱,但却映照出诗人在黑暗长夜不停地探索着,艰辛地前进的身影。

  对美国生活的厌恶和对祖国的深情,促使诗人决定提前回国。一九二五年五月,闻一多终于踏上了阔别三年的祖国大地。他的心情万分激动,满怀喜悦:“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滚滚的江涛向我迎来,然后这里是青山,那里是绿水”,“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诗《回来了》)。但诗人很快就失望了。他日夜思念的祖国,他在异邦用全部心血歌颂的祖国,依然是破碎的山河,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民。诗人不由得“迸着血泪地喊”: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会见的是噩梦,那里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恳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心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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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

  诗人内心幻想着祖国,是那样令人目驰神迷: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

  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

  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

  一缕缥缈的呼声,你是什么?

  你降服了我!你绚漫的长虹——

  五干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

  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

  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一个观念》

  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光华灿烂的历史文化和满目疮痍的祖国,构成了美丑鲜明的对比,终于使诗人能够比较冷静地面对现实:“歌儿早已化作泪儿流”,“委实没有歌好唱”(《大鼓师》)。诗人激奋而痛苦地“自供”:“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口供》)诗人回国后较多地接触现实生活,使他的诗歌创作从对祖国的缠绵苦思,无望的追求和抽象的 颂赞,转而为对现实的抨击和热切盼望祖国的新生。他的爱国主义思想,在诗中具有更深刻沉实的内容。《发现\《死水》、《一句话》、《静夜》、《荒村》、《罪过》、《天安门》、《飞毛腿》等等诗作,标志着闻一多在长夜探索中又迈出了可喜的一步。总的倾向是:“鞑挞着丑,逼他要那分背面的意义”(长诗《奇迹》)。——对现实投以冰霜般的冷嘲和恶魔搬的咒诅。《死水》一诗所表现的正是这样的思想倾向。可贵的  是,诗人对现实的丑恶所持的积极态度。

  静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贿赂。

  谁希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

  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

  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静夜》

  诗人决心抛弃个人的休戚,为灾难深重的祖国和人民,喊出愤怒反抗的呼声: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

  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

  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

  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雷,曝一声:

  “咱们的中国!”

  ———《一句话》

  这些诗是诗集《死水》中的优秀之作,它们揭示了一个富有民主思想的爱国者高贵的灵魂,是诗人脚踏实地后战斗意志昂扬的心声。这些诗一改《红烛》中着重以美丽的幻想讴歌古老中华的浪漫主义抒情,转而直接表达了诗人对社会现状丑态的揭露、抨击、否定,把灾难沉重的下层人民作为自己诗作的题材,以无限热爱的感情,再现了劳苦大众悲惨的命运遭遇。这些诗,现实主义倾向大大加强;这些诗,表明诗人回国后处于中国人民反帘爱国运动高涨的火热生活中,初步接触到劳苦大众的生活现状而激发起来的民主革命激情;这些诗反映了诗人从长期的苦闷、惶傍、追求的挣扎中摆脱出来,以开始觉醒的态度,投入到时代激流的曲折而艰辛的历程。

  无庸讳言,闻一多的诗集《死水》在思想倾向上,仍属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范畴,虽然比《红烛》有着明显的进步,但却依然具有较大的局限性。唯美的残余,苦闷傍惶的哀音,失望的颓丧,消极的因素,在诗集《死水》中还占有不少的分量。由于闻一多始终没有真正把自己的歌唱融入现实斗争的激流。因而使他看到更多的黑暗与丑恶,较少感受到光明的鼓舞。因此,诗人往往自觉不自觉地在诗中流露出内心的虚弱和灰暗的阴影。他有时把现实描绘成为地狱,幻党的鬼魂在黑夜里游荡,显得阴森可怖;在生活的纷扰和折磨下,诗人又会在刹那间感到生命的毫无意义而静待死神的降临。《你莫怨我》、《忘掉她》、《未日》、《夜歌》等诗作。表明了闻一多作为二十年代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软弱、孤独、易于反复的根本弱点。

  在同一时期内,闻一多写出了思想倾向相互矛盾的作品,据诗人自己的说法是:“我只觉得自己是座没有爆发的火山,火烧得我痛,却始终没有能力(就是技巧)炸开那禁锢我的地壳。放射出光和热来”(一九四三年给臧克家的信)。诗人把自己喷不出火来的原因归咎于没有技巧,这显然是不够正确的。闻一多是被公认为长于技巧的诗人。因此,他诗中的消极倾向,还是应该从思想的局限方面去找寻答案。

  《死水》中的最后一首诗名为《闻一多先生的书桌》,表面上看来,似乎是诗人的游戏之作,实际上剖露了诗人对现实生活的基本态度。闻一多先生的书桌”是那样凌乱不堪,但主人却对桌上各物“怨声沸腾”的抗议置之度外:

  主人咬着烟斗迷迷地笑,

  一切的众生应该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们,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卜。

  凑乱的书桌其实是现实生活的影射;主人的态度正是诗人对现实生活的无可奈何、听之任之的消极态度,是诗人在与生活搏斗后自感无能为力后的退却。悲观失望和带有宿命论成分的思想支配着诗人的意识,一种象庄子那样对现实采取虚无态度的想法,成了诗人最好的解脱。

  “假如最末的希望否认了孤舟

  假如你拒绝了我,我的船坞?

  我战着风涛,日暮归来,

  谁是我的家,谁是我的归宿?

  我们委实没有歌好唱,我们

  既不是儿女,又不是英雄!”

  ———《大鼓师》

  因此,诗人只能以讥嘲的冷眼旁观看周围的矛盾斗争。他小心翼翼,只求能保持自己清高自浩,不随俗流,我行我素的人格,最后终于停止了歌唱,退出了现实生活的激流。闻一多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中进步的、革命的因素,使他虽经历了漫长的探索,终于在晚年奋而投身人民解放斗争的伟大事业。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谱写了永垂竹帛的壮丽诗篇;同样,闻一多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中落后消极的因素,又大大地阻碍着他  前进的步伐,使他的世界观的改变必须经历漫长曲折的痛苦历程,也大大阻碍了他的诗歌创作,井导至他创作生命的结束。

  “文如其人”,“诗言志”。从闻一多二十年代的诗作的思想倾向,的确可以印照出他早期思想的全部复杂矛盾的特征,有助于研究闻一多思想发展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