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来学习艺术杂文随笔

时间:2021-07-03 16:03:32 随笔 我要投稿

用一生来学习艺术杂文随笔

  我念过文科,也念过理科。在课堂上听老师提到艺术这个词。还是理科的老师次数更多: 化学老师说,做实验有实验艺术。计算机老师说,编程序有编程艺术。老师们说,怎么做对是科学,怎么做好则是艺术; 前者有判断真伪的法则,后者则没有; 艺术的真谛就是要叫人感到好,甚至是完美无缺。传授科学知识就是告诉你这些法则,而艺术的修养是无法传授的,只能够潜移默化。这些都是理科老师教给我的,我觉得比文科老师讲得好。

用一生来学习艺术杂文随笔

  没有科学知识的人比有科学知识的人更容易犯错误; 但没有艺术修养的人就没有这个缺点,他还有容易满足的好处。假如一个社会里,人们一点文学修养都没有,那么任何作品都会使他们满意。举个例子说,美国人是不怎么读文学书的,一部《廊桥遗梦》就可以使他们如痴如狂。相反,假如在某个国家里,欣赏文学作品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那就只有最好的作品才能使他们得到满足。我想,法国最有资格算作这类国家。一部《情人》曾使法国为之轰动。大家都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刚去世不久的杜拉斯。这本书有四个中文译本,其中最好的当属王道乾先生的译本。我总觉得读过了《情人》就算知道了现代小说艺术; 读过道乾先生的译笔,就算知道什么是现代中国的文学语言了。

  有位作家朋友对我说,她很喜欢《情人》那种自由的叙事风格。她以为《情人》是信笔写来的是自由发挥的结果。我的看法则相反,我认为这篇小说的`每一个段落都经过静心的安排:第一次读时,你会感到极大的震撼;但再带着挑剔的眼光重复几遍,就会发现没有段落经不起推敲。从全书第一句“我已经老了”,给人带来无限的沧桑感开始开始,到结尾的一句“他说他爱地得一直爱到他死”。带来绝望的悲凉终,感情的变化都在准确的控制之下。叙事没有按时空的顺序展开,但有另一种逻辑作为线索,这种逻辑我把它叫做艺术——这种写法本身就是种无与伦比的创造。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是因为我也这样写过,把小说的文件调入电脑,反复调动每一个段落,假如原来的小说足够好的话,逐渐就能找到这种线索,花上比写原稿多三到五倍的时间,就能得到一篇新小说,比旧的好得没法比。事实上,《情人》也确实是这样过,一直改到改不动,才交给出版社。《情人》这种现代经典与以往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它需要更多的心血。我的作家朋友听了以后感觉有点泄气: 这么写一本书,也不见得能多赚稿费,不是亏了吗? 但我以为,我们一点都不亏。现在世界上已经有了杜拉斯,有了《情人》,这位作家和她的作品给我们一个范本,再写起来已经容易多了。假如没有范本,让你凭空去创造这样一种写法,那才是最困难的事: 六七十年代,法国有一批新小说作家,立意要改变小说的写法,作品也算是好看,但和《情人》是没法比的。有了这样的小说,阅读才不算是过时的陋习一一任凭你有宽银幕、环绕立体声,看电影的感觉终归不能和读这样的小说相比。

  译《情人》的王道乾先生已经在前几年逝世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他是我真正尊敬的前辈。我知道他原是位诗人,四年代末曾到法留学,后来回来参加祖国建设,一生坎坷,晚年搞起了翻译。他的作品我只读过《情人》,但已使我终身受益。另一篇使我终身受益的作品是直良铮(穆旦)先生译的《青销骑士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一个简单的真理。文字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看的。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方块字,念起来就大不相同。诗不光是押的,还有韵律; 散文也有节奏的快慢,或低沉压抑,沉痛无比,或如黄钟大吕,回肠荡气: 这才是文字的筋骨所在。实际上,世界上每一文学语言都有这种筋骨,当年我在美国留学,向一位老太大学英文,她告诉我说,不读莎士比亚,不背弥尔顿,就根本不配写英文——当然,我不会背弥尔顿,是不配写英文的了,但中文该怎么写,始终是个问题。

  古诗是讲平仄的、古文也有的律,但现在写这种东西就是发疯;假如用白话来写,用哪种白话都是问题。张爱玲晚年执意要写苏白,她觉得苏白好听。这种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文章里的那些字我都不知该怎么念。现在作家里用北方言写作的很多,凭良心说,效果是很槽心的。我看到过的一种最古怪的主意,是钱玄同出的,他建议大家写《儒林外史》那样的官话。幸亏没人听,否则会把大家都写成迂夫子的。这样一扯就扯远了。这个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我们已经有了一种字正腔圆的文学语言,用它可以写最好的诗和最好的小说,那就是道乾先生、穆旦先生所用的语言。不信你去找本《情人》或是《青铜骑士》念上几遍,就会信服我的说法。

  本文的主旨是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前辈,但却从科学和艺术的区别谈起。我把杜拉斯、道乾先生、穆且先生看做我的老师,但这些老师和教我数学的老师是不同的一前者给我的是一些潜移默化,后者则教给我一些法则。在这个世界上,前一种东西更难得到。除此之外,比之科学,艺术更能使人幸福,因为这些缘放,文学前辈也是我更爱的人。

  以上所述,基本上是我在文学上所知道的一切。我没有读过大学的中文系,所以孤陋享闻,但我以为,人活在世上,不必什么都知道,只知道最好的就够了。为了我知道的这些,我要感谢杜拉斯,感谢王道乾和穆旦——他们是我真正敬爱的人。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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