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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魂枪》老舍

时间:2022-06-13 07:58:39

《断魂枪》老舍

《断魂枪》老舍1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上院子的门,在又耍了一遍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六十四枪后,用手抚着冰凉的枪身,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是的,他有他的悲凉,他也只有他的悲凉。

  “沙子龙镖局已改成客栈”,火车穿过墓地,枪声打响,“沙子龙的世界已被狂风吹走了”,这一切都昭示着时代的变迁。帝国主义入侵,国家面临危机,人民的生活也被迫改变,他们麻木无知、逆来顺受。“镖局”改成“客栈”,是个不错的选择,适者生存,在生活上,他做到了,但在另一个方面,他却没能做到,甚至没有想到。在那时,“生命是闹着玩的”,沙子龙明白,却也不明白。他明白,所以他忍痛将自己的`镖局改成了客栈,为了生存;他明白,所以他将“他以为”已无用武之地的神枪关在了小小的院子里。然而,他不明白,没有了名气的神枪依然是神枪;他不明白,自从他将神枪关起的那一刻起,他的悲哀就不再是他个人的悲哀。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神枪的道路还很长,而他,却自私地将那条路拦断了。

  沙子龙不明白,却还有人明白,神枪必须传下去!当然,明白的人并不是他那几个盲目崇拜、好斗好勇的徒弟,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好知心 和好斗心而想让神枪传下来,但“传下来”与“传下去”是不同的,他们的目光停在眼前。孙老者才是真正明白的人,其实,孙老者这一形象与沙子龙的形象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二者都是武术高手而深藏不露之人,他们都是传统文化的传承人。然而,两人对待武术传承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沙子龙消极保守,自私地想把神枪跟他一起带入棺材,固执不传,这与他往昔还是“神枪沙”时的大侠气概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孙老者虽瘦弱却刚毅,不为外界环境所屈服,他积极乐观,保持着对武术的热情与执着,以武会友,虚心求术。这一形象的设计,并不仅仅是为了从另一面反衬沙子龙的悲哀,更是为了寄托作者对于但是国民应有的积极与坚毅精神的深深的期望。

  然而,就是如此,孙老者也没能说服固执的沙子龙将神枪传承下去。其实,神枪面临失传危机正象征着中华传统文化面临的冲击,沙子龙的消极保守代表着当时大多数民众面对危机时的态度,逆来顺受,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如此这般,原本单薄的孙老者就显得更加孤单了,如此形势便是当时中华传统文化面临冲击时境况的一个缩影。失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传了都无人知晓,文化的伤是沉默的。所以作者将其付诸笔墨,便是想引起更多的民众的注意,聚一人之力为万人之力,守住中华传统文化,守住未来。

《断魂枪》老舍2

  故事以西方大炮洞开了中国“大门”,中国传统文化饱受西方文明的冲击为背景展开。小说中,生动描写了三个传奇般的“江湖人”,着实令人称道。

  首先出场的便是主人公沙子龙。他有着自己的事业——镖局,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武艺——创出了“神枪沙子龙”的名号。然而,“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汹涌而入的火车,快枪,通商,恐怖凶猛扩散,冲击着古老的镖旗,钢刀,马口,武艺的盘踞之所。沙子龙也“与时俱进”,把自己的镖局改装成了客栈。昔日“利落,断瘦,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的沙子龙也变得忧郁,在白天,也不愿谈武艺与往事。从表面看,沙子龙受到新文明的影响,把镖局改成了客栈,似乎与过去告别了,似乎已经接受了新文明。然而,他的改道调整步调,是出于无奈,同时也是一种悲观的表现。因为,在西方大炮,火车的面前,他开始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因为曾经,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强,而现在辉煌不再,光荣梦想没落,他失去了奋斗的动力。他变得谨慎与胆怯,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生命的戏谑,让原来精神的'沙子龙也干枯了。即使在孙老者的恳求下,他也不愿将枪法传授,传达着他决意与过去告别的悲壮,同时,他对未来也没有光明的期盼。可见他依然固守传统不知变通的封建思想的顽固性之强。这是江湖中的一类悲剧。

  与沙子龙同为武者的孙老者,他一心想学习断魂枪法,他身在江湖,即使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依然可以坚守国粹,对武术的更是痴迷,毫无沮丧,不断学习新的武术来提高自己。小说中孙老者的形象与沙子龙形象相对比。即是当时国人中的乐观坚韧者与悲观退缩者对比。血雨腥风已是过去,而这五虎断魂枪也只是上一个时代的古董,而这种时代文化的逝去代表了什么?

  江湖中的另一类以王大胜为代表的愚昧无知的中国人。这些人内心脆弱和自卑,他们无知的去吹捧一个不承认是自己师傅的人。他们不通过自己的努力便自己变得强大,而是一方面幻想自己的师傅“很强”,转而联想自己是沙子龙的徒弟也应该很强,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沙子龙来达到“震慑”别人的作用,不断为自己找靠山,依附“强者”来彰显自身的价值,他们是不坚定的“叛变者”。当沙子龙并未帮王大胜生气时,他们便不再吹捧师傅了。

  小说结尾处沙子龙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强身,又微微一笑。这一幕,尤其是那一笑,与楚霸王乌江自刎前的笑有异曲同工之妙,耐人寻味。无奈,哀笑,自嘲。

  也由此,我想到如今传统文化的尴尬境地,人们越来越热衷于庆祝西方节日,而中国的传统节日呢,甚至连端午节被窃去,又有多少国人为之争驳,而我相信,更多的人也只是追逐大众,轻轻地说上一句:端午节是我们的!然后,又去等待下一个西方节日。

  老舍对中国传统文人面临失传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啊,同时也理解了“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这句话。

《断魂枪》老舍3

  断魂枪 老舍

  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枣红色多穗的镖旗,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

  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二十年的工夫,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还时常去走会。虽然算不了什么,他们打扮得像个样儿,他们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虽然沙子龙并不承认——得到处露脸。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

  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抹了一鼻子茶叶末色的鼻烟,他抡了几下竹节钢鞭,把场子打大一些。放下鞭,没向四围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向四围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诸位,有愿下来的没有?”他看着,准知道没人敢下来,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

  大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像两块老桦木根子。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刀顺过来,猛的`一个“踩泥”,身子直挺,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收了势:“诸位!”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看着四围。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他点点头。“诸位!”他等着,等着,地上依旧是那几个亮而削薄的铜钱。他咽了口气:“没人懂!”他低声地说,可是大家全听见了。

  “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

  “下来玩玩,大叔!”王三胜说得很得体。

  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处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地往前拉扯,像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一点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

  “神枪沙子龙的徒弟,好,让你使枪吧,我呢?”。

  “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

  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王三胜努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

  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别走!”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

  “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

  “你老贵姓?”他问。

  “姓孙哪,”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久想会会沙子龙。”

  沙子龙不把你打扁了!王三胜心里说。他脚底下加了劲,可是没把孙老头落下。但是,沙子龙是没对手的。准知道孙老头要吃亏,他心中痛快了些,放慢了些脚步。

  到了客栈,他心中直跳,惟恐沙老师不在家,他急于报仇。他知道老师不爱管这种事,可是他相信这回必定行,他是大伙计,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说,人家在庙会上点名叫阵,沙老师还能丢这个脸吗?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

  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 5 -

  沙子龙很客气:“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予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一头装着鼻烟壶,一头装着点钱,挂在腰带上。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打搅了,再会!”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

  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腾。“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有删改)

  11.下列对文章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两项是( )( )(4分)

  A.文中说“他的世界被狂风吹走”,“他的世界”指的是沙子龙当年走镖事业的辉煌。而“狂风”指的是西方世界武力和文化的影响。

  B.断魂枪不仅是一种武艺,更是沙子龙英雄人生的折射。面对时代大变局,他只有伤感和无奈,心中充满了英雄末世的落寞与悲哀。

  C.沙子龙的大徒弟王三胜对过去的辉煌有着无限留恋、眷念,依然固守着江湖本性,保有对于武学的迷恋和热情,也希望师父不要退出江湖。

  D.孙老者性格豪爽,他偌大年纪,武艺仍然十分高强。为了传承“五虎断魂枪”,他专程赶来领教断魂枪法,显示了很强的进取心。

  E.本文语言简洁短促,富有力度,还大量运用北方口语,与沙子龙、王三胜、孙老者等市井人物的身份相契合,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12.文章开篇就交代沙子龙的镖局改成了客栈,在全文起什么作用?(6分)

  13. 结合文本简析小说是如何表现“神枪沙子龙”风采的?(6分)

  14.沙子龙始终不传“断魂枪”,请依据文本,简要分析沙子龙不传“断魂枪”的原因,并谈谈你对他不传“断魂枪”的看法。(6分)

  答案:

  11.CD C沙子龙的徒弟王三胜争强好胜,而“热爱中国传统”看不出来,并且没有“对过去时代有着无限留恋、眷念、欣赏” D说孙老者是为传承“五虎断魂枪”而来领教枪法为了文中没有依据。

  12.(1)小说情节的开端;(2)交代了沙子龙所面临的窘境,为后文沙子龙坚决不传“五虎断魂枪”作了铺垫;(3)这是小说展开的背景,西方文明震醒东方大梦,这不仅使沙子龙职业发生变化,更深刻影响到了人物的生活方式、内心世界以及命运。(每点2分)

  13.(1)直接陈述:二十年来,沙子龙在西北一带没有遇见对手;(2)侧面描写:三胜武艺高超,孙老者的慕名求教,都从侧面说明沙子龙的确名不虚传;(3)正面描写:沙子龙武艺高强,“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直接展示神枪形象。(每点2分)

  14.不传的原因:(答对任意两点即可4分)

  从客观情况而言,断魂枪离开了野店荒林与绿林响马的拼死搏杀,就如同失去了生命之本和力量之源。

  从技艺的角度而言,此时的断魂枪无人可传,他们只是争强斗胜,痴迷武功。他们爱的只是众人的喝彩,或武功的招式。同时也无须传承,无人会拿着枪去和火枪、大炮比拼。

  从沙子龙的角度而言,沙子龙已经看透武术对于现实社会的无用,对于个人的无用,他对时代变化充满伤感和无奈,心中充满了英雄末世的落寞与悲哀;清醒的意识到,断魂枪存在于世而其精神却得不到传承,所以他无论怎样珍爱自己的枪法,怎样想把它发扬光大,也不会去做。所以,不会传授他视为人生精魂的断魂枪。

  看法:(赞同不赞同均可,理由言之成理即可)(2分)

  赞同:在社会变革的背景之下,断魂枪存在于世而其精神却得不到传承,沦为混世的手段,或好练之人炫耀的资本,不传断魂枪,实际上是沙子龙崇敬、珍视传统文化的体现,是他对其深爱的传统武艺最后的保护。

  不赞同:这还是沙子龙心态上过于保守。无论时代怎样变化,作为传统文化瑰宝的武术都需要传承,沙子龙应该主动的走出去,收好的徒弟,想办法让断魂枪后继有人。

《断魂枪》老舍4

  小说将故事背景放在晚清时期,让读者看到了一个“断魂枪”断了魂的惨痛现实。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闭关自守的大门,沉睡了千年的“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小说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着重描写、刻画、塑造了一个自创“五虎断魂枪”,威镇西北二十年,“没遇见过敌手”的拳师“神枪沙子龙”的形象。

  沙子龙威震西北二十年,所向无敌,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英雄。断魂枪作为沙子龙的'独门绝计,也与他出生入死二十年,未逢敌手,终于为沙子龙创立了“神枪沙子龙”的美名。断魂枪不同于一般的民族工艺技术,它有它的精魂之所在,那就是野店荒林与绿林响马的拼死搏杀。离开了这个所在,断魂枪就失去了力量之源。从这个角度,可以说断魂枪没必要传了,同时也无人可传。

  把断魂枪传给谁呢?大徒弟王三胜,一个只想着摆场子,出风头的一介武夫,鲁莽,暴躁。如果传给他,只是让断魂枪成为向人炫耀的花拳绣腿,成为一群无奈看客鼓掌喝彩的噱头。孙老头,一个对武术有着至诚之心的老者,却不知武术有何用。在他们手里,断魂枪是没有它重振威风的一天的,所以断魂枪无人可传。更进一步说,在“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镖旗……今年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的时代背景下,断魂枪又有什么用呢?断魂枪传下去又有什么必要呢?而沙子龙正是清醒认识到这一点的。“走镖的已经没饭吃了”,沙子龙顺时应世把镖局改成了客栈,但枪却是不能再传。因为“五虎断魂枪”已经成为一种英雄精神的象征。基于这一点,沙子龙不谈武艺,不再跟人争强斗胜,即使是在徒弟们的激将前,在孙老头的恳求下,他最终没有向任何人传授那套枪法。只是“夜深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沙子龙这种看似保守实则清醒的倔强,从实质上也指向了对生命尊严的坚守。他的这一声长叹既是对社会历史进程的无奈,又是对无奈与绝望的反抗。

  该小说引用的题记“生命是闹着玩的,事事显得如此,从此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了。”这显然是用沙子龙的口吻写的。在社会转型时期,沙子龙对象征着生命尊严的断魂枪的坚守,也就是对无奈与绝望的反抗。

《断魂枪》老舍5

  “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

  沙子龙的镳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镳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

  这是走镳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谁不晓得沙子龙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象霜夜的大星?可是,现在他身上放了肉。镳局改了客栈,他自己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大多数是没落子的,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踢两趟腿,练套家伙,翻几个跟头,附带着卖点大力丸,混个三吊两吊的。有的实在闲不起了,去弄筐果子,或挑些毛豆角,赶早儿在街上论斤吆喝出去。那时候,米贱肉贱,肯卖膀子力气本来可以混个肚儿圆;他们可是不成:肚量既大,而且得吃口管事儿的;干饽饽辣饼子咽不下去。况且他们还时常去走会:五虎棍,开路,太狮少狮……虽然算不了什么——比起走镳来——可是到底有个机会活动活动,露露脸。是的,走会捧场是买脸的事,他们打扮的得象个样儿,至少得有条青洋绉裤子,新漂白细市布的小褂,和一双鱼鳞洒鞋——顶好是青缎子抓地虎靴子。他们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虽然沙子龙并不承认——得到处露脸,走会得赔上俩钱,说不定还得打场架。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或是请给说个“对子”——什么空手夺刀,或虎头钩进枪——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教什么?拿开水浇吧!”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他们不大明白沙老师是怎么了,心中也有点不乐意。

  可是,他们到处为沙老师吹腾,一来是愿意使人知道他们的武艺有真传授,受过高人的指教;二来是为激动沙老师:万一有人不服气而找上老师来,老师难道还不露一两手真的么?所以:沙老师一拳就砸倒了个牛!沙老师一脚把人踢到房上去,并没使多大的劲!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事,但是说着说着,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了,有年月,有地方,千真万确,敢起誓!

  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抹了一鼻子茶叶末色的鼻烟,他抡了几下竹节钢鞭,把场子打大一些。放下鞭,没向四围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向四围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镳,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诸位,有愿下来的没有?”他看着,准知道没人敢下来,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

  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努着对大黑眼珠,看着四围。大家不出声。他脱了小褂,紧了紧深月白色的“腰里硬”,把肚子杀进去。给手心一口唾沫,抄起大刀来:

  “诸位,王三胜先练趟瞧瞧。不白练,练完了,带着的扔几个;没钱,给喊个好,助助威。这儿没生意口。好,上眼!”

  大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象两块老桦木根子。一跺脚,刀横起,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转,身弯下去,四围鸦雀无声,只有缨铃轻叫。刀顺过来,猛的一个“跺泥”,身子直挺,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收了势:“诸位!”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看着四围。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他点点头。“诸位!”

  他等着,等着,地上依旧是那几个亮而削薄的铜钱,外层的人偷偷散去。他咽了口气:“没人懂!”他低声的说,可是大家全听见了。

  “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

  “啊?”王三胜好似没听明白。

  “我说:你——有——功——夫!”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得人心。

  放下大刀,王三胜随着大家的头往西北看。谁也没看重这个老人: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象筷子那么直顺。王三胜可是看出这老家伙有功夫,脑门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象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王三胜不怕:他看得出别人有功夫没有,可更相信自己的本事,他是沙子龙手下的大将。

  “下来玩玩,大叔!”王三胜说得很得体。

  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往前拉扯,身子整着①,象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

  “神枪沙子龙的徒弟,你说?好,让你使枪吧;我呢?”老头子非常的干脆,很象久想动手。

  人们全回来了,邻场耍狗熊的无论怎么敲锣也不中用了。

  “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

  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

  王三胜努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

  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象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四外已围得风雨不透,大家都觉出老头子确是有威。为躲那对眼睛,王三胜耍了个枪花。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场外又是一片彩声。王三胜流了汗,不再去拾枪,努着眼,木在那里。老头子扔下家伙,拾起大衫,还是拉拉着腿,可是走得很快了。大衫搭在臂上,他过来拍了王三胜一下:

  “还得练哪,伙计!”

  “别走!”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

  “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走;收了吧;晚饭我请!”

  王三胜把兵器拢在一处,寄放在变戏法二麻子那里,陪着老头子往庙外走。后面跟着不少人,他把他们骂散了。

  “你老贵姓?”他问。

  “姓孙哪,”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久想会会沙子龙”

  沙子龙不把你打扁了!王三胜心里说。他脚底下加了劲,可是没把孙老头落下。他看出来,老头子的腿是老走着查拳门中的连跳步;交起手来,必定很快。但是,无论他怎么快,沙子龙是没对手的。准知道孙老头要吃亏,他心中痛快了些,放慢了些脚步。

  “孙大叔贵处?”

  “河间的,小地方。”孙老者也和气了些:“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容易见功夫!说真的,你那两手就不坏!”

  王三胜头上的汗又回来了,没言语。

  到了客栈,他心中直跳,唯恐沙老师不在家,他急于报仇。他知道老师不爱管这种事,师弟们已碰过不少回钉子,可是他相信这回必定行,他是大伙计,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说,人家在庙会上点名叫阵,沙老师还能丢这个脸么?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三胜的脸又紫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沙子龙坐起来,“怎么了,三胜?”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没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

  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沙很客气:

  “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孙老者有些失望,可也看出沙子龙的精明。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我来领教领教枪法!”他不由地说出来。

  沙子龙没接碴儿。王三胜提着茶壶走进来——急于看二人动手,他没管水开了没有,就沏在壶中。

  “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

  “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一头装着鼻烟壶,一头装着点钱,挂在腰带上。

  “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

  “说会子话儿。”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象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

  “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不传?”

  “不传!”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孙老者没言语。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

  他独自上了天汇,怕是王三胜们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没有去。

  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胜;反之,他们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那个老头子一脚能踢死个牛。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呢,王三胜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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