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印度洋上的秋思》原文赏读

时间:2020-09-17 16:22:09 徐志摩 我要投稿

徐志摩《印度洋上的秋思》原文赏读

  昨夜中秋。黃昏時西天挂下一大的雲母屏,掩住了落日的光潮,將海天一化成暗藍色,寂得如黑衣尼在聖座前默。過了一刻,即得船布蓬上悉悉索索泣起來,低的雲著迷朦的雨色,將海逼得像湖一般窄,沿的黑影,也辨不出是山是雲,但涕淚的痕,卻滿布在空中水上。

徐志摩《印度洋上的秋思》原文赏读

  又是一番秋意!那雨聲在急之中,有零落疏的味,連著沉的氣,只是在我魂的耳畔私語道:“秋”!我原來無的心境,抵不住那樣婉的浸,也就開放了春夏間所受的秋思,和此時外來的怨艾合,産出一個弱的兒──“愁”。

  天色早已沉黑,雨也已休止。但方才泣的雲,還疏松地幕在天空,只露著些慘白的微光;告明月已經整,專等開幕。同時船煙正在莽莽蒼蒼地吞吐,成一座蟒的長橋,直及西天盡處,和輪船泛出的一流翠波白沫,上下對照,留西來的

  北天雲幕豁處,一顆翠的明星,喜孜孜地先來問探消息;像新嫁婦的侍婢,也穿扮得遍,但新娘依然姍姍未出。

  我小的時候,每于中秋夜,呆坐在窗外等看“月華”,若然天上有雲霧,我就替“亮晶晶的月亮”,若然見了魚似的雲彩,我的小心就欣欣怡悅,默著月兒快些開花,因為我常人説只要有“瓦”雲,就有月華;但在月光放彩以前,我母早已逼我去上床,所以月華只是我筋裏一個不曾現的想象,直到如今。

  現在天上砌滿了瓦雲彩,霎時間引起了我早年許多有趣的記憶──但我的純的童心,如今哪裏去了?

  月光有一神秘的引力,她能使海波咆哮,她能使悲生潮。月下的喟息可以結聚成山,月下的情淚可以培植百,千的紫琳耿。我疑悲哀是人先天的,否,何以我們兒年不知悲感的時期,有時對著一的清輝,也往往淒心滴淚呢?

  但我今夜卻不曾流淚。不是無淚可滴,也不是文明教育將我最純的本能凈,卻為是感了神聖的悲哀,將我理解的好奇心激動,想契古特白登來解剖這神秘的“眸冷骨累”。冷的智永的情的死敵仇。他們不能相容的。

  但在這樣浪漫的月夜,要來習冷酷的分,似乎不近人情,所以我的心機一,重復將鋒快的智刃收起,沉醉的情淚自然流他産生什麼音;魂漫自低回,看他尋出什麼夢境。

  明月正在雲岩中間,周有一圈黃色的彩,一陣陣的,在她面前扯過。海上百道起伏的銀溝,一在微叱淒其的音,此外不受清輝的波域,在暗中漲落,不知是怨是慕。

  我一面將自已一部分的情感,看入自然界的現象,一面拿著紙筆,望著月彩,想從她明的輝光裏,看出今夜地面上秋思的痕,希冀他們在我心裏,凝成高的菁華。因為她光明的捷足,今夜遍走天涯,人間的恩怨,哪一件不經過她的慧眼呢?

  (一)印度的Gances(埂奇)河有一座小村落,村外一個榕的湖,坐著一對情醉的男女,他們中間草地上放著一尊古銅香著上品的水息,那柔婉的煙、沉氣,便是他們感的象──月光從雲端裏俯下來,在那女子胸前的珠串上,水息的煙尾上,印下一個慈吻,微哂,重復登上她的雲艇,上前去。

  一家別院的上,窗不曾放下,枝肥滿的桐正在璃上曳鬥趣,月光見了窗內一張小蚊床上紫帳裏,安眠著一個安琪兒似的小孩,她身去,在他軟的眼睫上,嫩桃似的上,了一。又將她銀色的指,理了他發,然微著,又回她的雲海去了。

  一個失望的人,坐在河一塊石頭上,滿面寫著的神情,他人的倩影,在他胸中像河水似的流動,他又不能在失望的渣滓裏榨出些微甘液,他張開兩手,仰著頭,大慈大悲的月光,那時正在過路,洗沐他淚腺腫的`眼眶,他似乎感到清心的安慰,立即摸出一管筆,在白衣襟上寫道:

  “月光,

  你是失望兒的乳娘!”

  面海一座柴屋的窗裏,望得見屋裏的內容:一張小桌上放著半塊面包和條冷肉,晚餐的剩余,窗前上開著一本家用的聖經,架上兩座點著的,不住地流淚,旁坐著一個面駝腰的老婦人,兩眼半閉不閉地落在伏在她膝上泣的一個少婦,她的長裙散在地板上像一只大花蝶。老婦人掉頭向窗外望,只見起伏,和慈祥的月光在抱密吻,她了聲氣向著斜照在聖經上的月彩道:

  “真絕望了!真絕望了!”

  她自在她精雅的書室裏,把火一熄了,倚在窗口一架藤椅上,月光從東墻上斜下去,住她的全身,在花瓶上幻出一個窈窕的倩影;她兩根垂的發,她微的媚唇,和庭前高峙的玉花,都在的月色中微。她加她的呼吸,吐出一股幽香,不但近的花草,連月兒了,也禁不住迷醉,她天然的妙,已有好日不滿:她瘦了。但她在想什麼呢?月光,你能否將我的夢魂帶去,放在離她三五尺的玉花枝上。

  威斯西境一座床附近,有三個工人,口叼著笨重的煙鬥,在月光中間坐。他們所能想到的都已完,但這樣的月彩,在他們對面的松林,左首的溪水上,平添了不可言語比説的媚,惟有他們工余倦的眼珠不,彼此不約而同今晚較往常多抽了兩鬥的煙,但他們火薰黑、煤塊擦黑的面容,表示他們心的薄弱,在享煙鬥以外:經秋月溪聲的刺激、也不能有精美情之反感。等月影移西一些,他們默默地出一鬥灰,起身屋,各自登床睡去。月光從屋背眼望去,只見他們都已睡熟:他們即使有夢,也無非外的景色。

  月光渡過了海峽,爬上海佛林的高峰,正對著默默的紅潭,潭水凝定得像一大塊冰、青色,四斜坦的小峰,全都滿著蟹清和蛋白色的岩片碎石,一株矮都沒有。沿潭間有些草,那全,正像一大青碗,現在滿盛了清的月輝,了,草裏不吟,水裏不;只有石裏遊之聲,地作佛一座大教堂裏點著一星小火,益發對照出穆寧寂的境界,月兒在色的潭面上,倦倚了半晌,重復拔起她的銀,過山去了。

  昨天船離了新加坡以後,方向從正東改為東北,所以前天的船正對落日,此後“晚的工廠”漸漸移到我們船向的左手來了。

  昨夜吃過晚飯上甲板的時候,船右一海銀波,在犀利之中涵有幽秘的彩色,淒清的表情,引起了我的凝視。那放銀光的球正挂在你頭上,如其起靠著船頭仰望。她今夜並不十分:她精的芳容上似乎著一層藕灰色的薄;漾著一悲喟的聲調;染著痕淚化的霧。她並不十分,然而她素和的光中,之少女淺藍妙眼的斜瞟;之春陽融解在山白雪的反映的嫩色,含有不可解的迷力,媚,世間凡具有感性的人,只要承沐著她的輝,就發生也是不可理解的反,引起覆的內心境界的張,──像琴弦一樣,──人生最微妙的情,戟震生命所藏高創現的動。有時在心理狀之前,或于同時,撼動,使感血液中突起冰流之冰流,嗅神經禁之酸辛,內藏洶涌之

  跳動,淚。那就是秋月興起的秋思──愁。

  昨晚的月色就是秋思的泉源,豈止,直是悲哀幽悱怨沉的象,是季候運的偉中最神秘亦最自然的一幕,界最淒亦最微妙的一個消息。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在誰家。

  中國字形具有一一的媚,有個字的結,我看來純是術家的匠心:這也是我們國粹之尤粹者之一。譬如“秋”字,已是一個美的字形;“愁”字更是文字史上有作:有石開湖,風掃松針的妙處,這一群點畫的配置,直經過柯的書,米朗其的雕圭Chogin的神感;像──用一個科的比喻──原子的結,將旋宇宙的大力收成一個無形無核;這十三筆造成的象,似乎是宇宙和人生悲慘的現象和經,吁喟和涕淚,所凝成最純粹精密的結晶,滿充了催迷的秘力,你若然有高蒂( Gautier)超的知感性,定然可以夢到,愁字形為秋黯綠色的通明玉,若用銀之,當吐銀色的幽咽蛇似人雲天。

  我並不是為尋秋意而看月,更不是為覓新愁而訪秋月;蓄意沉浸于悲哀的生活,是丹德所不許的。我見月而感秋色,因秋窗而拈新愁:人是一簇脆弱而富于反射性的神經!

  我重復回到現的景色,裹在雲錦之中的秋月,像一個遍的女郎,他那清朗的外貌像新娘,但同時他弦的顏色,那是藕灰,他蜘的行動,掩位的痕,又使人疑是送姝。所以我曾説:

  “秋月呀

  我不盼望你。”

  這是秋月的特色,不他是在落日殘照的新,與“黃昏”競的眉,中鬥沒西陲的金碗,星雲參差間的銀床,以至一輪腴滿的中秋,不高下,在原來澄爽明秋之中,遍著一我只能之為“悲哀的”和“愁的以太”,即使你原來無愁,見此也禁不得沾染那“灰色的音調”,漸漸興感起來!

  “秋月呀!

  誰禁得起銀指尖兒

  浪漫地搔爬呵!

  不信但看那一海的,可不是禁不住他玉指的,在那裏低徊泣呢!就是那

  無聊的雲煙,

  秋月的美滿

  薰暖了心冷眼,

  也清冷地穿上了的衣裳,

  來參與這

  美滿的婚姻和

  十月六日志

  (1922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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