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和饮酒》看陶渊明对苏轼的影响

时间:2020-09-21 17:45:10 陶渊明 我要投稿

从《和饮酒二十首》看陶渊明对苏轼的影响

  伟大诗人陶渊明以旷达超脱,冲淡平和的文化人格和精神气质著称于世,其高蹈守洁之志,寄至味于淡泊之诗,泽被后世,影响深远。有宋一代之文豪苏轼,就是其一,尤其是在他屡遭谗陷、贬谪而流放蛮荒,不得北归的晚年,在他历经宦海浮沉,遍尝人间冷暖和世事艰辛之后,其影响就更大了,甚至说他一度成为苏轼平抚创痛的心灵慰藉和寻求休憩的精神家园也未为过。有言为证:“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见苏辙《苏辙集·栾城集·子和陶渊明诗集引》卷一 中华书局P1110)

从《和饮酒二十首》看陶渊明对苏轼的影响

  “和陶诗”就是苏轼“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的集中代表。所谓“和陶诗”是苏轼追和陶渊明诗韵而创作的诗歌,现存124首,是诗人在生命中的最后十年,主要于扬州、惠州、州三地完成的。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笔者发现,着眼于《和陶诗》之全貌而论陶对苏之影响的研究则多,就其创作的不同分期,不同时地环境和诗人心境而择其个别文本做深入细致的分的则少,笔者不才,且就《和饮酒二十首》窥斑知貌,填此空白,诚望识者正之。

  选《和饮酒二十首》是因为笔者以为,纵观苏东坡“和陶诗”的创作历程,作于元佑七年(公元1092年)扬州任上的《和饮酒二十首》既是苏轼和陶之始,也是苏诗风格由汪洋宏阔转而平淡简古的过渡,是较特殊的一组“和陶诗”;而陶渊明《饮酒》二十首也并非一贯的平和静穆一类,却有它一定的特殊性,借朱熹所言,正是“豪放得来不觉耳!”(《朱子语录·论文下》卷一百四十)故此,拙文单选苏轼《和饮酒二十首》,并联系陶渊明《饮酒》组诗二十首,试就其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两方面,来论述陶渊明对苏轼的影响。当然,这其中,有继承的一面,也有创新的一面。

  为说明陶潜《饮酒》二十首对苏轼《和饮酒二十首》在思想内容方面的影响,首先让我们简略地回顾一下《饮酒》诗的相关情况。

  陶渊明主动弃职彭泽令,归隐田园,此后终不出仕。义熙十三年,作者五十三岁时,写下组诗《饮酒》二十首。

  陶渊明在《饮酒》诗序中说:“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此言未可全信,清人陶必江诗话》云:“此二十首,当是晋宋易代之际,借饮酒以寓言。骤读之不觉,深求其意,莫不中有寄托。”故所谓“自娱”,“以为欢笑尔”之类,不过寓言于谐罢了。且看:

  其一: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大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

  其二: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善恶苟不应,何事空立言!

  其三: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其六:

  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 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三季多此事,达士似不尔。咄咄俗中愚,且当从黄绮。

  二十∶

  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

  从上引诸诗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对“衰荣无定在”、“寒暑有代谢”的天道,对“是非苟相形,雷同共毁誉”、“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的世道,对“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的人道颇感激愤和无奈,他不愿屈节同流合污,最终选择了恬然归隐:

  其四: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因值孤生松,敛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其七∶

  秋菊有佳色,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其九: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 问子为谁与?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 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其泥。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 诚可学,违己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其十∶

  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 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恐此非名计,息驾归闲居。

  诸如此类表明诗人“拂衣归田里”(其十九)的道路选择,表明诗人“吾驾不可回”的坚定诗句不胜其数,诗人以饱忧愤的笔墨抒写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最终肯定了自己归隐田园的选择。但因采用咏史兼谈哲理的传统手法,使深广的忧愤之情多少有所收敛,但也正是这深广的忧愤之情,使组诗又不同于其他平和静穆一类的山水田园诗:

  其十一: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 屡空不获年,长饥至于老, 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 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 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 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

  其十四: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

  其十五: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

  当然,尤为人所称道的第五首(“结庐在人境”篇)似乎当属例外,倘若细嚼“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悠然自得之口吻似乎又潜藏着蔑视世俗,孑然独立的暗流。“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无我之境”蕴含无穷哲理。

  关于陶诗的深刻意蕴,不是本文重点,兹不赘述。我们所关切的是他给苏轼带来的影响,在《和饮酒二十首》中是如何体现的。

  王文诰在《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中曾说:“公(苏轼)之和陶,但以陶自托耳。至于其诗,极有区别:有作意效之,与陶一色也;有本不求合,适与陶相似者;有借韵为诗,置陶不问者;有毫不经意,信口改一韵者。若《饮酒》、《山海经》、《拟古》、《杂诗》诸诗,则篇幅太多,无此若干作意,势必杂取咏古纪游诸事以足之。此虽和陶,而有与陶绝不相干,盖未尝规规学陶也……”所言甚是,颇为认同。苏轼和陶诗并非纯粹模拟之作,而是偕渊明之酒杯,浇自我之块垒的创作,诚如朱靖华先生所言“神似陶公”而已。在具体内容上固然不同,但精神上却是相通的,而这种精神上的相通和表达上的再创造恰为苏轼和陶的艺术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