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集外集》杂文集:《淑姿的信》序

时间:2023-06-30 17:51:44 满全 鲁迅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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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集外集》杂文集:《淑姿的信》序

  鲁迅《淑姿的信》这篇序言,以手迹制版印入金淑姿遗信集,后来编入《集外集》,题为《〈淑姿的信〉序》。以下是小编整理的鲁迅《集外集》杂文集:《淑姿的信》序,欢迎阅读与收藏。

鲁迅《集外集》杂文集:《淑姿的信》序

  原文

  夫嘉葩失荫,薄寒夺其芳菲,思士陵天,骄阳毁其羽翮〔2〕。盖幽居一出,每仓皇于太空,坐驰〔3〕无穷,终陨颠于实有也。爰有静女〔4〕,长自山家,林泉陶其慧心,峰嶂隔兹尘俗,夜看朗月,觉天人之必圆,春撷繁花,谓芳馨之永住。虽生旧第,亦溅新流,既茁爱萌,遂通佳讯,排微波而径逝,矢坚石以偕行,向曼远之将来,构辉煌之好梦。然而年华春短,人海澜翻。远瞩所至,始见来日之大难,修眉渐颦,终敛当年之巧笑,衔深哀于不答,铸孤愤以成辞,远人焉居,长途难即。何期忽逢二竖〔5〕,遽释诸纷,门必绮颜于一棺,腐芳心于·土。从此西楼良夜,凭槛无人,而中国韶年,乐生依旧。呜呼,亦可悲矣,不能久也。逝者如是,遗简廑存,则有生人〔6〕,付之活字,文无雕饰,呈天真之纷纶,事具悲欢,露人生之鳞爪,既?娱以善始,遂凄恻而令终。诚足以分追悼于有情,散余悲于无著者也。属为小引,愧乏长才,率缀芜词,聊陈涯略云尔。

  一九三二年七月二十日,鲁迅撰。

  【注解】

  〔1〕 本篇最初以手迹制版印入金淑姿的《信》一书。该书于一九三二年以新造社名义印行,称“《断虹室丛书》第一种”。

  〔2〕 陵天毁羽翮的故事,出于希腊神话:伊卡洛斯和他的父亲巧匠德达拉斯用蜡粘着翅膀从空中逃离克里村岛,他未听从父亲的警告,飞近太阳,蜡被融化,坠落海中而死。思士,见《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

  〔3〕 坐驰 静坐幻想的意思。《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4〕 静女 见《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

  〔5〕 二竖 指难治的病。《左传》成公十年:“(晋景)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

  〔6〕 生人 指程鼎兴,金淑姿的丈夫。金死后他整理其遗书出版,并托人请鲁迅写序。

  一摞感动鲁迅的遗信

  1932年7月20日,一个溽热的夏夜,鲁迅在日记里记下:“为淑姿女士遗简作小序”,这就是后来收入《集外集》的《<淑姿的信>序》。

  淑姿何许人也?当时有人说是鲁迅熟识的女作家,或是鲁迅教过的女学生,还有人无端断言是鲁迅的小姨子。1932年9月26日《大晚报》的“文坛新讯”栏目登载《鲁迅为小姨作序》,文中称:“最近北新书局出版金淑姿女士创作《信》一种,前有鲁迅氏序文一篇,乃以四六句作成,词藻极为富丽,闻金女士乃鲁迅之小姨云。”

  其实,以上推测都不对。鲁迅与淑姿并不相识,和她家人也从无往来,直至淑姿死后,其丈夫请鲁迅为《淑姿的信》作序,鲁迅才知道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子曾在人世间活了23年。

  淑姿姓金,浙江金华人,生于1908年,死于1931年。淑姿上过女校,接受过新思潮的熏陶,对爱情和婚姻抱有美好的向往。丈夫名叫程鼎兴,是她的表哥。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长大后结为连理。但程鼎兴为了创立一番事业,只身来到上海,在北新书局谋了一个校对的职位,常年难得回乡。多愁善感的淑姿在老家独守空房,郁郁寡欢,竟然忧伤成疾,不治而亡。

  淑姿死后,程鼎兴怀着愧疚的心情,整理淑姿的一百多封遗信结集出版。这些信是淑姿自14岁起写给程鼎兴的,而婚后的那一部分都未曾付邮,或许是因为乡下邮政还不便利,或许还有其它原因。为了这本书信集能够引起世人的关注,程鼎兴便托同事费慎祥请鲁迅作序。

  鲁迅答应了作序,尽管他与程鼎兴素无交往而完全可以拒绝,但和费慎祥关系比较密切,多少有些情面上的考虑。费慎祥在北新书局做小职员时与鲁迅相识,那年还不满20岁,可是他做事勤奋,深得鲁迅信任,第二年便在鲁迅帮助下成立野草书屋,后来鲁迅还将自己的一些译著交由他出版。但更重要的是,淑姿的遗信深深打动了鲁迅,他觉得有必要为这个不幸的女子写点什么。

  鲁迅自五四时期开始就密切关注不同阶层妇女的命运,而淑姿的命运无疑是一个悲剧。造成这个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丈夫忙于事业而缺少关爱吗?也许不能将这种原因排除在外,但又不能为此而苛责程鼎兴。事实上,社会制度和文化观念才是导致淑姿悲剧的深层次因素,若与鲁迅小说《伤逝》联系起来看,我们可以发现淑姿和子君的命运有着许多共同之处。

  在这篇小序中,鲁迅采用了他平时极少涉笔的骈体文——所谓骈四俪六,故又称四六文。鲁迅以《诗经》里的“静女”来赞美淑姿,芳年华月,蕙质兰心,“然而年华春短,人海澜翻。远瞩所至,始见来日之大难;修眉渐颦,终敛当年之巧笑。衔深哀于不答,铸孤愤以成辞。”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淑姿的同情和惋惜,也流露出对程鼎兴疏于关爱妻子的责备。但既然是序言,则不同于杂感,有些措辞只能含蓄委婉。

  1934年底,杨霁云为搜集整理鲁迅集外佚文,向鲁迅索要这篇序言,鲁迅在回信中说:“那一篇四不像的骈文,是序《淑姿的信》,报章虽云淑姿是我的小姨,实则和他们夫妇皆素昧平生,无话可说,故以骈文含胡之。此书曾有一本,但忘却了放在何处,俟稍休息,当觅出录奉。”

  程鼎兴本人在书局做事,所以这本书的付梓相当顺利,从鲁迅写序,到印成发行,也就三十多天,而且一经面世,即备受追捧,很快便售罄再版。

  在鲁迅为别人所做的所有序言中,《<淑姿的信>序》是比较特别甚或有点奇怪的一篇,但不管其形式如何,内容怎样,从鲁迅答应写这篇文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为一个不幸的女子倾注了巨大的悲悯。

  赏析

  淑姿,即金淑姿,浙江金华人。被丈夫程鼎兴遗弃后,于1931年悒郁而死,年仅23岁。金死后,程鼎兴收集整理其遗信出版,并托与鲁迅多有交往的、同在上海北新书局工作的同事费慎祥,请鲁迅为金淑姿的《信》一书写了这篇序文。该书1932年以新造社名义初版时,以鲁迅手迹制版印入。

  这篇序文,在鲁迅的作品中是很特殊的一篇。从形式上说,用骈体文给他人或自己的著作写序,是很少见的。就是从他全部作品看,也是惟一的。鲁迅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他与林纾为代表的守旧派斗争,与“甲寅”、“学衡”等复古派斗争,为反对旧文明和旧的语言形式,为白话文地位的确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就在写本序时期,还由于他在《重三感旧》一文中提醒人们:“在新式青年的躯壳里,大可埋下‘桐城谬种’或‘选学妖孽’的喽啰。”因此引发了与施蜇存的一场争论。他突然冷丁地用骈体文给人写序,的确既使人感到新鲜也有点奇怪。所以,序文一发表就引起了人们注意。喜欢的人有,从他日记所记来看,多有友人向他索要;不理解的人也有,像施蜇存就在上述争论中委婉指责他“以骈体文为白话书信作序”。不怀好意的攻击也有,如1932年9月26日《大晚报》所载《鲁迅为小姨作序》一文,文中说: “最近北新书局出版金淑姿女士《信》一种,前有鲁迅氏序文一篇,乃以四六句作成,词藻极为富丽,闻金女士乃鲁迅小姨云。”本文作者对鲁迅不怀好意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以四六句作成,词藻极为富丽”之语,却也并非全是闭了眼瞎说。鲁迅有很深的旧学修养,对骈体文是熟悉的,加上他对被序人的深切同情,在本序文中他充分发挥了骈体文讲究词藻和用典,讲究对仗和声律的特点。行文以四字句为主,间以排比、对偶,或缘事说理,或因事生情,一路写来如行云流水。不仅语言朗朗上口,而且极富感情色彩。应该说,这的确是一篇显示鲁迅旧学功力的好文章,攻击者即便为其“小姨”而作,恐也不能够写得如此之好。

  其次,从内容上说,本篇用心良苦,意在言外。一般来说,替人著作写序,重点当在著作者生平事迹和作品内容及艺术特色评价上。然而本文却把重点放在了对著作人悲剧命运之根源的关注上。初读似难得要领,细心体会才能透过形式的骈俪藻饰,领会作者真意。作为一个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对妇女问题一直非常关注。自从1918年他在《狂人日记》中喊出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吃人之后,从妇女问题的角度陆续写了《我之节烈观》、《娜拉走后怎样?》、《论雷峰塔的倒掉》等杂文,写了《祝福》、《伤逝》、《离婚》等小说。这些有关妇女问题的小说和论文,都表现了鲁迅对被压迫妇女的真切关心和同情。他从社会制度、经济制度着眼,一直在寻找、探索妇女解放之路。然而,到了30年代,妇女解放问题依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因此,受人之托, 为早逝的金淑姿女士遗信作序,不能不牵动他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在鲁迅看来, 金淑姿的悲剧,既是个人的,更是社会的。所以序文起句以“夫嘉葩失荫,薄寒夺其芳菲,思士陵天,骄阳毁其羽翮”为始,用一种人们熟知的自然现象和一个外国神话传说故事,再次指出了像金淑姿一样的妇女,她们悲剧的根本原因。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一如娜拉、爱姑、子君,仍旧没有经济上的独立权和人格的独立性,仍是丈夫的附属品。她们像嘉花一样,如果没有荫庇,轻寒就可损毁其芬芳;也像“思士”一样,凭借并非自己长出的翅羽飞翔,难免不被毁灭。就金淑姿来说,婚前她天真纯洁, 充满幻想,观“朗月”便悟察“天人之必圆”,撷“繁花”便认为美好将永驻。受五四以来新思想的影响,敢于追求现代化的爱情,对未来充满了美好向往。但是,她又太天真了,不仅对波澜翻涌的社会,没有足够的认识和思想准备,就是对以终生相托之人也未必了解。或许她和程鼎兴的爱情婚姻,曾放出过令人眩晕的异彩。可这过去之后,却是她“大难”来临之时。鲁迅在文中没有涉及她与丈夫分手的具体原因与责任应由谁负。这不是鲁迅关心的要害之点。鲁迅更关心的是当这一切发生之后,金淑姿的处境、应变办法及最后结局。可以想见, 由于经济上不能独立,社会舆论也不可能支持她,被丈夫抛弃,就意味着失去了终身之依托,必然使她陷于孤立无援、惶恐不能自恃的可悲境地。她应对的方法也只能是“衔深哀于不答,铸孤愤以成辞”。最终年仅23岁便“閟绮颜于一棺,腐芳心于抔土”,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她与子君的悲剧是多么相似啊!然而,她们的青春、生命的毁灭,却丝毫不能改变“中国韶年,乐生依旧”的现实,这才是真正可悲的,千万个淑姿们仍将重复这样的悲剧。这或许才是,或者说应当是淑姿人生悲剧及其遗信“露人生之鳞爪”的意义。因为鲁迅把淑姿的个人不幸与社会制度及经济制度联系起来考察,因此,有对金淑姿悲悼同情,也有对她太天真及没有远大人生目标的批评,有对不合理社会的谴责,也含而不露地谴责了造成淑姿悲剧的直接责任者程鼎兴。这才是作者的真正用意和良苦用心。鲁迅后来在给朋友的信中说, 由于和请他作序的程鼎兴“素昧平生,无话可说,故以骈文含胡之”。

  总之,本文以特殊的形式,高超的技巧,丰厚的内容在鲁迅的作品中独树一帜,也是现代文学史上的一篇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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