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鉴赏

时间:2020-10-18 18:57:13 李商隐 我要投稿

李商隐诗鉴赏

  生平简介

  李商隐(813- 858),字义山,号玉谿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县)人。出身于没落的小官僚家庭。十七岁时就受到牛僧孺党令孤楚的赏识,被任为幕府巡官。二十五岁时,受到令孤楚的儿子令孤绹的赞誉,中进士。次年受到李德裕党人河阳节度使王茂元的宠爱,任为书记,并娶他女儿为妻。唐朝中叶后期,朝政败,宦官弄权,朋党斗争十分激烈。李商隐和牛李两派的人都有交往,但不因某一方得势而趋附。所以他常常遭到攻击,一生不得志,没有任过重要官职,只是在四川、广西、广东和徐州等地做些幕僚的工作。

  四十五岁时死于郑州。

  夜雨寄北

  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诗所寄何许人,有友人和妻子两说。前者认为李商隐居留巴蜀期间,正是在他三十九岁至四十三岁做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僚时,而在此之前,其妻王氏已亡。持者认为在此之前李商隐已有过巴蜀之游。

  也有人认为它是寄给“眷属或友人”的。从诗中所表现出热烈的思念和缠绵的情感来看,似乎寄给妻子更为贴切。

  开首点题,“君问归期未有期”,让人感到这是一首以诗代信的诗。诗前省去一大段内容,可以猜测,·3928·《唐诗鉴赏大典》

  此前诗人已收到妻子的来信,信中盼望丈夫早日回归故里。诗人自然也希望能早日回家团聚。但因各种原因,愿望一时还不能实现。首句流露出道出离别之苦,思念之切。

  次句“巴山夜雨涨秋池”是诗人告诉妻子自己身居的环境和心情。秋山夜雨,总是唤起离人的愁思,诗人用这个寄人离思的景物来表了他对妻子的无限思念。仿佛使人想象在一个秋天的某个秋雨缠绵的夜晚,池塘涨满了水,诗人独自在屋内倚床凝思。想着此时此刻妻子在家中的生活和心境;回忆他们从前在一起的共同生活;咀嚼着自己的孤独。

  三、四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对未来团聚时的幸福想象。心中满腹的寂寞思念,只有寄托在将来。那时诗人返回故乡,同妻子在西屋的窗下窃窃私语,情深意长,彻夜不眠,以致蜡烛结出了蕊花。他们剪去蕊花,仍有叙不完的离情,言不尽重逢后的喜悦。这首诗既描写了今日身处巴山倾听秋雨时的寂寥之苦,又想象了来日聚首之时的幸福欢乐。此时的痛苦,与将来的喜悦交织一起,时空变换,尤如一组组蒙太奇画面。

  此诗语言朴素流畅,情真意切。“巴山夜雨”首末重复出现,令人回肠荡气。“何当”紧扣“未有期”,有力地表现了作者思归的急切心情。

  燕台诗四首

  李商隐

  风光冉冉东西陌,

  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

  冶叶倡条遍相识。

  暖蔼辉迟桃树西,

  高鬟立共桃鬟齐。

  雄龙雌凤杳何许?

  絮乱丝繁天亦迷。

  醉起微阳若初曙,

  映帘梦断闻残语。

  愁将铁网罥珊瑚,

  海阔天宽迷处所。

  衣带无情有宽窄,

  春烟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石天不知,

  愿得天牢锁冤魄。

  夹罗委箧单绡起,

  香肌冷衬琤琤珮。

  今日东风自不胜,

  化作幽光入西海。

  —— 《春》

  前阁雨帘愁不卷,

  后堂芳树阴阴见。

  石城景物类黄泉,

  夜半行郎空柘弹。

  绫扇唤风阊阖天,

  轻帏翠幕波洄旋。

  蜀魂寂寞有伴未?

  几夜瘴花开木棉。

  桂宫流影光难取,

  嫣薰兰破轻轻语。

  直教银汉堕怀中,

  未遣星妃镇来去。

  浊水清波何异源,

  济河水清黄河浑。

  安得薄雾起缃裙,

  手接云輧呼太君。

  —— 《夏》

  月浪衡天天宇湿,

  凉蟾落尽疏星入。

  云屏不动掩孤嚬,

  西楼一夜风筝急。

  欲织相思花寄远,

  终日相思却相怨。

  但闻北斗声回环,

  不见长河水清浅。

  金鱼锁断红桂春,

  古时尘满鸳鸯茵。

  堪悲小苑作长道,

  玉树未怜亡国人。

  瑶琴愔愔藏楚弄,

  越罗冷薄金泥重。

  帘钩鹦鹉夜惊霜,

  唤起南云绕云梦。

  双璫璫丁丁联尺素,

  内记湘川相识处。

  歌唇一世衔雨看,

  可惜馨香手中故。

  —— 《秋》

  天东日出天西下,

  雌凤孤飞女龙寡。

  青溪白石不相望,

  堂上远甚苍梧野。

  冻壁霜华交隐起,

  芳根中断香心死。

  浪乘画舸忆蟾蜍,

  月娥未必婵娟子。

  楚管蛮弦愁一概,

  空城罢舞腰支在。

  当时欢向掌中销,

  桃叶桃根双姊妹。

  破鬟倭堕凌朝寒,

  白玉燕钗黄金蝉。

  风车雨马不持去,

  蜡烛啼红怨天曙。

  —— 《冬》

  李商隐诗鉴赏

  这组名为“春、夏、秋、冬”爱情诗是李商隐仿“长吉体”艳诗中最出色的篇章。作者在《柳枝五首序》中提到,他的从兄让山曾在洛阳民间少女柳枝面前吟诵他的《燕台诗》,得到柳枝的赞叹,并对作者产生爱慕之情。从序中让山称作者为“少年叔”来看,·3934·《唐诗鉴赏大典》

  其时商隐还相当年轻,可能尚未登第。《燕台诗》的创作年代,应比《柳枝五首》更早,大约写于大和中后期。

  诗的本事,已难评考。从诗中来猜测,诗人怀念的大约是一位能歌善舞的贵家歌妓或姬妾,有姊妹二人。这从“歌唇”、“罢舞”、“桃叶桃根”等语可以看出。诗人与她初次相识,可能是在“湘川”(今湖南长沙一带 )某地,大约是春天。后来这位女子流落到金陵,诗人也曾去寻访过她,但佳人已远去。在写这组诗时,女子大约已流转到岭南一带,原先据有她的贵官已故去,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这可从“蜀魂寂寞有伴未?几夜瘴花开木棉”,“唤起南云绕云梦”,“楚管蛮弦愁一概”,以及“玉树未怜亡国人,古时尘满鸳鸯茵”,“雌凤孤飞女龙寡”等诗句约略推知。诗题为“燕台”,大约因这位女子为使府后房的缘故。

  这组诗吟咏了一段浓厚悲剧色彩的爱情,诗立春、夏、秋、冬四题,系取《子夜四时歌》之义,抒发对所思慕的女子一年四季相思之情。《春》诗从春光烂漫中寻觅娇魂而不得开始,折入追忆初见对方时美好情景。立即又描绘雄龙雌凤杳远相隔的浩叹和魂牵梦系的情景。以下即极力渲染寻觅之渺茫,思念之深挚最后想象对方在春天将逝的季节身着单绡、肌衬玉珮的情景。《夏》诗先写初夏雨景和石城(金陵)凄清的环境,暗示女子已去。然后想象对方身处南方瘴花木棉之地,独守闺帏,孤寂无伴之状。接着又转而回忆往昔两人曾经的短暂欢会和随之而来的分离。最后以祈望对方的到来作结。《秋》诗全篇都是对女子现时情境的想象。先想象她秋夜含愁独坐,相思念远;再想其夫亡室空,孤寂凄冷;最后又想象她秋夜弹琴,衣衫冷薄,怀思旧情,独对爱情旧物,潸然泪下。

  《冬》诗首点时令及对方失侣孤居,次言双方如青溪小姑与白石郎之相隔遥远;复想其身处孤冷之境,芳心已死,爱情幻灭;然后又转忆佳人之美,远胜嫦娥,而今唯独处空城,歌舞早歇,唯余纤腰,当年姊妹二人联袂而舞之欢早已烟消云散。最后想象女子在风雨冬夜独对残烛,空流红泪,直到天明;而破鬟松散,倚坐朝寒,容颜亦非往昔。

  四首诗都交织着现在与过去、回忆与想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四季景物的变换,抒情主人公的感情也由寻觅怀思、企盼重会,到悲慨馨香已故,情缘已逝,最后则根断心死,悲剧色彩逐渐浓重。女主人公的形象,从《春》之“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到《夏》之“绫扇唤风阊阖天,轻帷翠幕波洄旋”,再到《秋》之“瑶琴愔愔藏楚弄,越罗冷薄金泥重”,最后到《冬》之“破鬟倭堕凌朝寒”“蜡烛啼红怨天曙”,从外在到内心也都经历了从春到冬的循环过程。徐德泓借《柳枝诗序》“幽、忆、怨、断”四字概括四首大意,认为“春之困近乎幽,夏之泄近乎忆,秋之悲邻于怨,冬之闭邻于断”(冯浩笺引),比较真实地概括了四首所表现的情感特点。

  这首组诗以炽烈的情感,秾艳的语言,纯粹抒情的笔法和极富跳跃性的结构章法,歌咏带有浓厚悲剧色彩的爱情,抒发爱情幻的感受,主要是通过情绪气氛和幽艳意境的渲染,而不是叙述悲剧性的爱情故事。

  即通过回忆、想象来抒写刻骨铭心的思念,其中经常出现出人意料的转换,诗歌语言的秾艳和象征色彩造成一种华艳而朦胧的风格。如《春》诗的“暖蔼”六句。先是写回忆中初见对方的情景:“ 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在春日和煦阳光的掩映下,对方梳着高高的发鬟,伫立在盛开的桃枝下。下两句却从过去之遇跳过生活中应有的阶段(如会面、结合、离别 ),闪回现境,发出“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的叹息。接下来“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写午醉初醒,迷幻历乱。误以为残阳映帘是初阳照窗,好梦中断,然乍醒迷惑之际,耳畔似犹闻对方之言萦回,似幻似真,如痴如迷。四首诗中,随处可见。这种昔境与现境的迭现,实境与幻境的蒙太奇镜头的变换切入。这种时空不断变化交错的写法,构成了意境的朦胧与多彩。

  长吉诗奇而怪,艳中显冷,有时甚至追求强烈的刺激。李商隐这首仿长吉体的组诗,却以奇幻的想象来构筑迷离朦胧的意境,用秾艳的词采表达炽热痴迷的情感,哀感缠绵,一唱三叹,令人低吟不尽。

  行次西郊作一百韵

  李商隐

  蛇年建午月,

  我自梁还秦。

  南下大散岭,

  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

  不类冰雪晨。

  又若夏苦热,

  燋卷无芳津。

  高田长檞枥,

  下田长荆榛。

  农具弃道旁,

  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

  十室无一存。

  存者皆面啼,

  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

  及门还具陈。

  右辅田畴薄,

  斯民常苦贫。

  伊昔称乐土,

  所赖牧伯仁。

  官清若冰玉,

  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

  生女事四邻。

  浊酒盈瓦缶,

  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

  衰翁舐童孙。

  况自贞观后,

  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

  征入司陶钧。

  降及开元中,

  奸邪挠经纶。

  晋公忌此事,

  多录边将勋。

  因令猛毅辈,

  杂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

  除授非至尊。

  或出倖臣辈,

  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

  奴隶厌肥豚。

  皇子弃不乳,

  椒房抱羌浑。

  重赐竭中国,

  强兵临北边。

  控弦二十万,

  长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

  来往同雕鸢。

  五里一换马,

  十里一开筵。

  指顾动白日,

  暖热回苍旻。

  公卿辱嘲叱,

  唾弃如粪丸。

  大朝会万方,

  天子正临轩。

  彩旂转初旭,

  玉座当祥烟。

  金障既特设,

  珠帘亦高褰。

  捋须蹇不顾,

  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艰屦,

  附之升顶颠。

  华侈矜递衒,

  豪俊相并吞。

  因失生惠养,

  渐见征求频。

  奚寇东北来,

  挥霍如天翻。

  是时正忘战,

  重兵多在边。

  列城绕长河,

  平明插旗幡。

  但闻虏骑入,

  不见汉兵屯。

  大妇抱儿哭,

  小妇攀车轓。

  生小太平年,

  不识夜闭门。

  少壮尽点行,

  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

  挥泪连秋云。

  廷臣例獐怯,

  诸将如羸奔。

  为贼扫上阳,

  捉人送潼关。

  玉辇望南斗,

  未知何日旋。

  诚知开辟久,

  遘此云雷屯。

  逆者问鼎大,

  存者要高官。

  抢攘互间谍,

  孰辨枭与鸾?

  千马无返辔,

  万车无还辕。

  城空鸟雀死,

  人去豺狼喧。

  南资竭吴越,

  西费失河源。

  因令右藏库,

  摧毁惟空垣。

  如人当一身,

  有左无右边。

  筋体半痿痹,

  肘腋生臊膻。

  列圣蒙此耻,

  含怀不能宣。

  谋臣拱手立,

  相戒无敢先。

  万国困杼轴,

  内库无金钱。

  健儿立霜雪,

  腹歉衣裳单。

  馈饷多过时,

  高估铜与铅。

  山东望河北,

  爨烟犹相联。

  朝廷不暇给,

  辛苦无半年。

  行人榷行资,

  居者税屋椽。

  中间遂作梗,

  狼藉用戈钅延。

  临门送节制,

  以锡通天班。

  破者以族灭,

  存者尚迁延。

  礼数异君父,

  羁縻如羌零。

  直求输赤诚,

  所望大体全。

  巍巍政事堂,

  宰相厌八珍。

  敢问下执事,

  今谁掌其权?

  疮疽几十载,

  不敢抉其根。

  国蹙赋更重,

  人稀役弥繁。

  近年牛医儿,

  城社更攀缘。

  盲目把大旆,

  处此京西藩。

  乐祸忘怨敌,

  树党多狂狷。

  生为人所惮,

  死非人所怜。

  快刀断其头,

  列若猪牛悬。

  凤翔三百里,

  兵马如黄巾。

  夜半军牒来,

  屯兵万五千。

  乡里骇供亿,

  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

  弃之无惨颜。

  不复议所适,

  但欲死山间。

  尔来又三岁,

  甘泽不及春。

  盗贼亭午起,

  问谁多穷民。

  节使杀亭吏,

  捕之恐无因。

  咫尺不相见,

  旱久多黄尘。

  官健腰佩弓,

  自言为官巡。

  常恐值荒迥,

  此辈还射人。

  愧客问本末,

  愿客无因循。

  郿坞抵陈仓,

  此地忌黄昏。

  我听此言罢,

  冤愤如相焚。

  昔闻举一会,

  群盗为之奔。

  又闻理与乱,

  系人不系天。

  我愿为此事,

  君前剖心肝。

  叩头出鲜血,

  滂沱污紫宸。

  九重黯已隔,

  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书,

  厮养为将军。

  慎勿道此言,

  此言未忍闻!

  李商隐诗鉴赏

  唐文宗开成二年(837)十二月,诗人从兴元(今陕西汉中市 )返回长安。途经京西郊畿地区,目睹耳闻国事衰败乱离,忧心仲仲,写下这首长篇政治诗,提出了自己的政治观点。全诗分三大段。第一段从开篇到“及门还具陈”,描述途经西郊所见乡村荒凉残破情景,并借用乡民的话对唐王朝的衰乱颓败叙述与议论。第二段从“右辅田畴薄”到“此地忌黄昏”,借村民之口叙述从唐初到开成年间治乱兴衰,并揭示其根源。其中又可分为四节。第一节追叙唐前期社会安定繁荣情景,转而叙述开元末年以来,李林甫阴谋乱政,安禄山飞扬跋扈,中央集权削弱,藩镇势力膨胀,民不聊生。第二节叙述爆发安史之乱,叛军长驱直入,百姓流离失所,皇帝官吏望风而逃,藩镇乘机叛乱要挟,国家陷于空前混乱。第三节叙述安史乱后唐王朝财源枯竭、赋税苛重、藩镇跋扈,诗人抨击当权者败无能,丧权辱国。第四节叙述甘露事变以来长安西郊遭受的天灾人祸,百姓被迫为“盗”。第三大段从“我听此言罢”到篇末,抒发对国事的忧愤,提出治乱“系人不系天”的治理国家的观点。

  作者追溯了唐王朝治乱兴衰的历史,今昔对比,诗人认为显示出中央与地方官吏的贤否,是国家治乱的根本;中枢是否得人,尤为关键。“例以贤牧伯,征入司陶钧”是唐前期社会安定繁荣的原因,而“奸邪挠经纶”则是国家由盛转衰的根源。诗人抨击拱手而立,胆怯如獐的“谋臣”、“廷臣”,指责“疮疽几十载,不敢抉其根”的宰相,揭露“使典作尚书,厮为将军”的败,最高封建统治者的无能批评。

  涉及到社会危机的各个方面:藩镇的割据叛乱,宦官的专制凶残,统治者的骄奢淫佚,人民日趋穷困,财政危机,军事削弱。作者由具体局部的事件和问题,延伸到对唐王朝开国以来盛衰历史,以及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问题的全方位考察与思考,视野开阔,气势宏大。

  全篇弥漫着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体现了诗人的政治敏感和忧国忧民。在离唐王朝的覆亡还有近七十年的时候,诗人就能如此鲜明而尖锐地将唐王朝的深重危机表现出来,可见他的敏锐和大胆。

  全篇具史诗与政论兼论。叙事既有细致的描写,也有宏观的概括;议论卓识时见,感情强烈。语言质朴,生动自然,一气呵成,气势磅礴。

  韩 碑

  李商隐

  元和天子神武姿,

  彼何人哉轩与羲。

  誓将上雪列圣耻,

  坐法宫中朝四夷。

  淮西有贼五十载,

  封狼生貙貙生罴。

  不据山河据平地,

  长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圣相相曰度,

  贼斫不死神扶持。

  腰悬相印作都统,

  阴风惨澹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

  仪曹外郎载笔随。

  行军司马智且勇,

  十四万众犹虎貔。

  入蔡缚贼献太庙,

  功无与让恩不訾。

  帝曰汝度功第一,

  汝从事愈宜为辞。

  愈拜稽首蹈且舞,

  金石刻画臣能为。

  古者世称大手笔,

  此事不系于职司。

  当仁自古有不让,

  言讫屡颔天子颐。

  公退斋戒坐小阁,

  濡染大笔何淋漓。

  点窜尧典舜典字,

  涂改生民清庙诗。

  文成破体书在纸,

  清晨再拜铺丹墀。

  表曰臣愈昧死上,

  咏神圣功书之碑。

  碑高三丈字如斗,

  负以灵鳌蟠以螭。

  句奇语重喻者少,

  谗之天子言其私。

  长绳百尺拽碑倒,

  粗砂大石相磨治。

  公之斯文若元气,

  先时已入人肝脾。

  汤盘孔鼎有述作,

  今无其器存其辞。

  呜呼圣皇及圣相,

  相与烜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

  曷与三五相攀追?

  愿书万本诵万过,

  口角流沫右手胝。

  传之七十有二代,

  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

  李商隐诗鉴赏

  韩愈的《平淮西碑》,歌颂了平叛战争,突出宰相裴度的战略决策之功,着眼于宣扬唐朝廷削平藩镇割据的战略方针,表现出独特的政治卓见。段文昌重撰的碑文,对李愬的功绩叙述充分,但在大处方面逊于韩碑。李商隐在这首诗中极力推崇韩碑,一再强调裴度的决策、统帅首功,功不可灭,体现出他将国家治乱归于中枢是否得人的一贯主张,强烈的向往对宪宗和裴度在伐叛战争中的明断果决和相互信任,而对宪宗后来信谗推碑之举不无微词。

  本诗叙议相兼,而以叙事为主。描写了裴度奉命任统帅讨平淮西叛镇,韩愈奉命撰碑及推碑的过程。

  诗的开头以平叛战争的缘起;最后一段,是对韩碑的热烈赞颂。

  这首诗气势磅礴。诗一开始,就渲染宪宗的“神武”和平叛的决心,显示出一种雄健的气势。“誓将上雪列圣耻”一句,将眼前的平叛战争和安史之乱以来国家多灾多难的历史联系起来,表明此役关系到国家的中兴。接下来写淮西藩镇长期反抗朝廷,突出其嚣张跋扈的气焰,以反衬下面裴度平淮西之功的不同寻常。

  第二段开头四句,承接开篇四句,先点出宰相裴度,暗示“上雪列圣耻”的关键在于“得圣相”。随即直入本题,叙述裴度统兵出征,简明直率,毫不拖泥带水。接下“愬武”四句,从麾下武将文僚一直叙述到勇猛的士兵,表现裴度的最高统帅形象和猛将精兵如云的宏大声势。

  第三段开头两句,承上启下,从平蔡过渡到撰碑,是全篇的枢纽。奉命撰碑的过程,不但写了宪宗的明确指示,韩愈的当仁不让,而且写出宪宗的颔首称许,韩愈的稽首拜舞,韩愈受命之后,作者再用详笔铺写撰碑、献碑、树碑的过程。“点窜”二句,用奇警的语言写出韩碑高古典重的风格,“ 句奇语重”四字,言简意赅,揭出韩碑用意之深刻。紧接着又写推碑和诗人对这件事的感慨。写推碑,直言“谗之天子”;抒感慨,盛赞“公之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认为韩碑自有公正评价,推碑磨字也不能消除它在人们心中留下的深刻影响。

  最后一段,描绘韩碑关系到国家中兴统一事业,赞美它的不朽。开头四句将“圣皇及圣相”的功业与“公之斯文”紧密联系起来,强调韩碑具有记述歌颂统一大业功勋。最后以“传之七十有三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收束全篇,说明韩碑流传千古的不朽价值。

  这首诗既表现了不入律的七古笔力雄健的特点,又吸收了韩诗以文为诗,多用“赋”的经验,形成一种既具健举气势,又有条不理地叙事、议论的体制。

  显得既雄健高古而又清新明快。

  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

  李商隐

  沛国东风吹大泽,

  蒲青柳碧春一色。

  我来不见隆准人,

  沥酒空余庙中客。

  征东同舍鸳与鸾,

  酒酣劝我悬征鞍。

  蓝山宝肆不可入,

  玉中仍是青琅玕。

  武威将军使中侠,

  少年箭道惊杨叶。

  战功高后数文章,

  怜我秋斋梦蝴蝶。

  诘旦九门传奏章,

  高车大马来煌煌。

  路逢邹枚不暇揖,

  腊月大雪过大梁。

  忆昔公为会昌宰,

  我时入谒虚怀待。

  众中赏我赋高唐,

  回看屈宋由年辈。

  公事武皇为铁冠,

  历厅请我相所难。

  我时憔悴在书阁,

  卧枕芸香春夜阑。

  明年赴辟下昭桂,

  东郊恸哭辞兄弟。

  韩公堆上跋马时,

  回望秦川树如荠。

  依稀南指阳台云,

  鲤鱼食钩猿失群。

  湘妃庙下已春尽,

  虞帝城前初日曛。

  谢游桥上澄江馆,

  下望山城如一弹。

  鹧鸪声苦晓惊眠,

  朱槿花娇晚相伴。

  顷之失职辞南风,

  破帆坏桨荆江中。

  斩蛟破璧不无意,

  平生自许非匆匆。

  归来寂寞灵台下,

  著破蓝衫出无马。

  天官补吏府中趋,

  玉骨瘦来无一把。

  手封狴牢屯制囚,

  直厅印锁黄昏愁。

  平时赤帖使修表,

  上贺嫖姚收贼州。

  旧山万仞青霞外,

  望见扶桑出东海。

  爱君忧国去未能,

  白道青松了然在。

  此时闻有燕昭台,

  挺身东望心眼开。

  且吟王粲从军乐,

  不赋渊明归去来。

  彭门十万皆雄勇,

  首戴公恩若山重。

  廷评日下握灵蛇,

  书记眠时吞彩凤。

  之子夫君郑与裴,

  何甥谢舅当世才。

  青袍白简风流极,

  碧沼红莲倾倒开。

  我生粗疏不足数,

  梁父哀吟鸲鹆舞。

  横行阔视倚公怜,

  狂来笔力如牛弩。

  借酒祝公千万年,

  吾徒礼分常周旋。

  收旗卧鼓相天子,

  相门出相光青史。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带有自叙性质的七言歌行作于大中四年春,叙写了诗人从会昌末到入卢幕前这段期间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感情。诗分三段,第一段从时、地引出徐幕同舍和幕主卢弘止奏辟自己入幕的经过。第二段着重回忆自己从会昌末到入徐幕前的经历遭遇,包括任职秘省、赴桂林幕、桂幕生活、离幕北归、任京兆掾等,并交叉叙述与卢弘止的交谊始末。第三段赞美同僚、祝颂府主,并表达了自己的怀抱。

  这首诗成功地塑造了诗人自我形象。诗一开始就慨叹“我来不见隆准人”,流露出对现实中封建统治者的失望,叙写这段时期困窘失意的境遇,从“憔悴在书阁”到“赴辟下昭桂”,从“失职辞南风”到“补吏府中趋”,可以看到一个有才能有抱负的文人遭到种种不公平的待遇以及他对现实政治的不满与怨恨。尽管境遇极为坎坷,但仍然豪迈胸襟抱负乐观向上。“爱君忧国”之志、“斩蛟破璧”之慨不因此而减退。“此时闻有燕昭台”四句,报国从戎之情溢于言表;“我生粗疏不足数”四句,豪纵不羁之慨如在眼前。诗中所塑造的诗人自我形象,平时多愁善感的诗人形象有别。接下来“归来寂寞灵台下”一节,先叙述回到长安后仕途的坎坷,生活的困顿,心情的'寂寞,正在遥想旧山,萌发出世之想的时候,忽又转入“爱君忧国去未能”的表白和“且吟王粲从军乐,不赋渊明归去来”的高唱,表现了诗人虽处困境却直面现实、乐观热情地面对未来。末段描写幕中生活,也生动描写了自己的形象:“ 我生粗疏不足数,梁父哀吟鸲鹆舞。横行阔视倚公怜,狂来笔力如牛弩。”

  本篇以自叙副生平经历、性格抱负为主线,以叙述与幕主卢弘止及同舍的交谊为副线,二者交错分合,相互映衬,错综复杂,而线索清晰,于叙述流畅中时见波澜起伏。

  日 高

  李商隐

  镀鐶故锦縻轻拖,

  王不动便门锁。

  水精眠梦是何人?

  栏药日高红。

  飞香上云春诉天,

  云梯十二门九关。

  轻身灭影何可望,

  粉蛾帖死屏风上。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篇仿“长吉体”短篇七古,抒发诗人对一位水精帘中眠梦的女子强烈的渴求与无望的相思。题目“日高”取自诗中二字暗示这段春情的时间背景。

  开头两句写女子所居深锁幽闭的环境:镀金的门环上系着旧锦,轻轻下垂摇曳;华美的锁钥悄然不动,便门深深闭锁。这华美而冷寂的景象暗示所居者是一位金屋藏娇闭锁于高门深院中的贵家女子。“ 轻拖”

  与“不动”,相映成趣,烘托出环境之寂静清冷。

  三四句由环境转到人身上。水精,指水精帘。第三句转向那位在水精帘内沉眠酣梦未醒之人;第四句却突然展现盛开的芍药在晴日高照下,一片红光荡漾的情状。两句似断似连,似赋似兴,似虚似实。

  五六句转写抒情主人公的追求与阻隔。“飞香”承上“栏药”;“春”指自己的春心。诗人幻想流光溢彩的红芍药似乎飘散缕缕芳香,冉冉升天;自己的一腔春思也追随着“飞香”上天,想要一诉衷曲。但云梯十二,天门九重,高不可攀。

  接下去两句描写诗人即使想轻身灭影,无形无迹地飞到佳人身旁,又有什么希望!于是只能象粉蛾那样,撞死在屏风之上罢了。“屏风”、“粉蛾”,是闺室中实有景物,但在这里带有明显的象征色彩, “粉蛾”象征满怀春心的抒情主人公的追求,那么“屏风”则象征正是阻隔。“粉蛾帖死屏风上”象征着一种执着而无望的追求。

  全篇所写是艳情诗中常见的内容,很容易流于庸俗靡艳。但诗人写得华而不靡,艳而不亵。诗人不取写实之法具体铺叙情节场景,而是用象征暗示手法表现抒情主人公热烈的渴望、执着的追求和无望的相思。

  开头两句写女子所居的封锁幽闭环境,令人透不过气来。三四于“水精眠梦是何人”的设问之后宕开写景,使“栏药日高红髲”的景象成为水精眠梦之人的绝妙象征。“飞香”二句,想象奇特;热烈的渴望发展为执着的追求。结尾“粉蛾帖死屏风上”象征着相思之幻灭,显示出一种炽热痴顽的感情的力度。

  牡 丹

  李商隐

  锦帏初卷卫夫人,

  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

  折腰争舞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

  荀令香炉可待熏?

  我是梦中传彩笔,

  欲书花叶寄朝云。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题名《牡丹》的七律诗是咏怀诗,借咏牡丹抒发诗人对意中人的爱慕、相思之情。借绝色艳姝来比拟,以花写人,并暗示意念中的情人如花似玉。

  首联是单株牡丹的特写图。卫夫人指春秋时卫灵公的夫人南子,以美艳著称。据《典略》载:孔子回到卫国,受到南子接见。南子在锦帷中,孔子北面稽首,南子在帷中回拜,环珮之声璆然。这里借用故典,以锦帷乍卷、容颜初露的卫夫人形容牡丹初放时的艳丽夺目含羞娇艳。据《说苑·善说篇》记载,鄂君子皙泛舟河中,划桨的越人唱歌表示对鄂君的爱戴,鄂君为歌所动,扬起长袖,举绣被覆之。诗人将牡丹的绿叶想象成鄂君的绣被,将牡丹花想象成绣被覆盖的越人,传神地描绘初开的牡丹花在绿叶的簇拥中鲜艳的风采。“犹堆”二字刻画花苞初盛时绿叶紧包的形状,与“初卷”相呼应。

  颔联展示牡丹随风摇曳时的绰约丰姿。垂手、折腰都是舞名,亦指舞姿。王佩指舞女身上佩戴的玉制饰物;郁金裙指郁金草染色的裙。这两句以舞者翩翩起舞时垂手折腰,佩饰翻动,长裙飘扬的轻盈姿态来作比喻,牡丹花叶在迎风起舞时起伏翻卷,摇曳多姿的形象。

  前两联重在描绘牡丹静中的形态,颈联具体地描写了牡丹的色香。“石家蜡烛何曾剪”形容牡丹的颜色像燃烧着的大片烛火,却无须修剪烛芯。“何曾剪”

  西晋石崇豪奢至极,用蜡烛当柴,烛芯自不必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是说牡丹的芳香本自天生,岂待香炉熏烘。荀令即荀,曾守尚书令。曹操所有军政之事均与他协商,呼之荀令君。据说他到人家,坐处三日香。旧时衣香皆由香炉熏成,荀令自然身香,所以说“可待熏”。

  诗人陶醉于国色天香。他恍惚梦见了巫山神女,盼望她传授一支生花彩笔,将思慕之情题写在这花叶上,寄给巫山神女。梦中传彩笔,见《南史·江淹传》:“(俺)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

  ‘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

  这里反其意而用之,表明诗人心摇神荡的兴奋激动之情。

  这首诗构思巧妙,借物比人,又以人拟物,借卫夫人、越人、贵家舞伎、石家燃烛、荀令香炉等故事描写牡丹花叶的风姿绰约、艳丽色彩和馥郁香味,使牡丹的情态毕现。最后诗人突发奇想,欲寄牡丹花叶于巫山神女。明写牡丹,暗颂佳人,一实一虚,别具一格,令人回味无穷。

  锦 瑟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诗鉴赏

  诗的首联由幽怨悲凉的锦瑟起兴,点明“思华年”的主旨。无端,无缘无故,没有来由。五十弦,《史记·封禅书》载古瑟五十弦,后虽一般为二十五弦,但仍有其制。诗的一、二两句是说:绘有花纹的美丽如锦的瑟有五十根弦,我也快到五十岁了,一弦一柱都唤起了我对逝水流年的追忆。

  诗的颔联与颈联是全诗的核心。在颔联中,庄周梦蝶的故事见《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 ”诗句中的“晓梦”,指天将亮时做的梦。“迷蝴蝶”,指对自己与蝴蝶之间的关系迷茫。面对群雄逐鹿,变化剧烈的战国社会,庄周产生了人生虚幻无常的思想,而李商隐则是有感于晚唐国势衰微,政局动乱,命运如浮萍而用此典故的。用此典故,还包含着他对爱情与生命消逝的伤感。他似乎已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要把深深的痛苦与怨愤倾泄出来。望帝的传说见《寰宇记》说:“ 蜀王杜宇,号望帝,后因禅位,自亡去,化为子规。”子规即杜鹃。诗人笔下美丽而凄凉的杜鹃已升华为诗人悲苦的心灵。深沉的悲伤,只能托之于暮春时节杜鹃的悲啼,这是何等的凄凉。

  颈联紧接颔联,《新唐书·狄仁杰传》载:“(狄仁杰 )举明经,调汴州参军,为吏诬诉黜陟。使阎立本召讯,异其才,谢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三国志·吴志·诸葛恪传》:“恪少有才名,孙权谓其父瑾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珠”、“玉”乃诗人自喻,不仅喻才能,更喻德行和理想。

  诗人借这两个形象,体现自己禀具卓越的才德,却不为世用的悲哀。

  诗的尾联,采用反问递进句式加强语气,结束全诗。“此情”总揽所抒之情,“ 成追忆”则与“思华年”呼应。可待即岂待,说明这令人惆怅伤感的“此情”,早已迷惘难遣,此时当更令人难以承受。

  这首诗在艺术上极富个性,运用了典故、比兴、象征手法,诗中蝴蝶、杜鹃是象征,珠、玉属比兴,它们创造出明朗清丽、幽婉哀怆的艺术意境。

  安定城楼

  李商隐

  迢递高城百尺楼,

  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

  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

  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鼠成滋味,

  猜意鹓雏竟未休。

  李商隐诗鉴赏

  此诗为义山客中抒怀之作,开成三年(838年)作者应试落选,在泾原幕府中作客时写下。

  起首二句登楼望远,引起感慨。登上高城,倚靠危楼,窥视绿杨,望见汀洲,心胸开阔。三四句以贾谊王粲喻己。贾谊在青年时期被汉文帝召为博士,曾上书《陈政事疏》言“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垂涕”表达忧国忧时之情,但因未得重视,故曰“虚”。王粲在三国的战乱中流浪荆州,依靠刘表,曾作《登楼赋》以抒怀,诗人以王粲之远游喻自己之远游,抒发客居他乡之情。

  诗人用“虚”“更”字抒发志不得展的悲慨之情,转而要忆江湖,乘一叶扁舟,归隐不仕,以示不同流合污。“永忆江湖”言归隐江湖之情长在怀抱。“白发”二字形象描述了诗人劳瘁一生。“欲回天地”进一步写隐居之情,宏志不展,退而退入扁舟之中,安度一生。“不知”二句意谓诗人归隐之志无人理解,而俗情竟相猜忌。“鼠”、“雏”见《庄子秋水篇》,篇中云:“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名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梁国而吓我耶!”

  “鼠”、“滋味”喻功名利禄。诗人志趣高洁,视功名富贵为“鼠”,但这种心情无人理解,小人反而来猜测自己,诗人用典故讽刺了市俗的观点,并表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含蓄曲折,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哭刘蕡

  李商隐

  上帝深宫闭九阍,

  巫咸不下问衔冤。

  黄陵别后春涛隔,

  湓浦书来秋雨翻。

  只有安仁能作诔,

  何曾宋玉解招魂。

  平生风义兼师友,

  不敢同君哭寝门。

  李商隐诗鉴赏

  刘蕡字去华,幽州( 河北 )昌平人,宝应二年(826)进士。太和二年(828),策试贤良方正。他议论宦官专权,将危国本,词意真切,轰动一时。李商隐与他在令狐楚幕中相识,友谊深厚。刘蕡死后,李商隐哀悼他的诗有四首,这是其一。

  此诗起句以“深宫”、“闭九阍”愤慨于君门九重之不得见,“不下”是说其居于九重深宫,“衔冤”指正直之士负屈而死,君门九重,洁士湮没,这怎不令人痛心疾首。接着三四句转入好友之亡。黄陵别后,又是一春,彼此江湖阻隔,难以会面;正值秋雨飘洒,突然传来好友噩讯,令人痛心。“春涛隔”指友情之浓,而又被迫分离,“ 秋雨翻”喻讣音到来,天地亦为之痛哭流泪。悼友亡逝。“安仁作诔”据《晋书》载,潘岳(安仁)词藻艳丽,尤善为哀诔之文。为诗人自喻安仁。“只有”、“能”是说诗人只能写一篇祭文为亡友伸张正义。“宋玉招魂”见《楚辞招魂序》:

  “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只能倍极哀痛以哭其惨死,而不能招魂让他再生。七八句,表明自己与亡友刘之志向相同。“兼师友”,情虽朋友,义从师弟。“哭寝门”句见《礼记檀弓》载孔子曰:“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

  “不敢同君”是说诗人不敢以朋友之礼礼之,而以师礼礼之。怀念爱戴之情,深厚无比令人感动不已。

  无题二首

  李商隐

  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李商隐诗鉴赏

  首句以“昨夜”明点追忆旧事。先说明宴会时间,再说宴会地点,三四句以他物作比,“身无彩凤”

  写昨夜之情,在宴会上恨无彩凤之翼飞到所爱的人的身旁,“ 心有灵犀”指犀角中央白色,两头相通,故曰一点通。两心相印,虽身无飞翼,并不能阻挡两人情感的默默交流。“彩凤”、“灵犀”成爱情暗喻,形象婉蓄,色彩明丽,富音乐性。五六句从两人的默契转到对整个宴会的描绘,“送钩”是行酒时所作的一种藏钩的游戏,“ 射覆”是行酒时的一种酒令,在覆器下放杂物,令猜射之。这二句描写隔座行藏钩之戏,分拨猜测谜底,极写宴会的热闹欢快气氛,为相恋的欢悦涂上了更加丽艳的色彩,与恋人欢快之情和拍。

  七八句从恋情的欢悦转入“听鼓应官”,欢情一落千丈。诗人“嗟”叹自己为“听鼓应官”,而官身却“类转蓬”, 象蓬草那样飘泊不定,因而两人后会难期,欢情难再,怎不令人感伤。这是一种反结法。前面极言欢情,结尾时欢情化为乌有,反衬诗人对这段恋情的难以磨灭,刻骨铭心。

  婉转轻快与沉郁顿挫两种风格融为一体,一气呵成,美不胜收。

  二

  想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去鬓改,

  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爱情诗以《无题》最著名。

  首句以“见难”、“别难”为启,说相见的机会是难得的;但既相见了,又忘情不了就更难舍难离。

  二句写景“东风”即春风。一度春光易逝,转入暮春时节,百花衰残,凄凉无比,睹物思情。三四句对思情作进一步的描绘。以“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作喻。蚕丝象征爱情,下句烛泪象征相思之泪。相思难尽,泪悲何极。但爱情仍坚贞不屈,至死不悔。感人至深。王六句以对方作设想之词,“ 云鬓改”指容颜憔悴,“月光寒”指心境悲切。“晓镜”“夜吟”即从早至晚,想思不已,写出对方孤寂清冷的处境。全文从对方虚拟设想,见其思念之深。七八句进一层到急切的托情探看,“蓬山”指对方住地之远,故以神话传说的海外仙山名之,蓬山虽远,但在情深者看来,却是“此去无多路”。下句接以“殷勤探看”。“青鸟”

  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传信使者,曾在西王母与汉武帝之间传递消息,诗人借西王母故事,与“蓬山”相应,文情奇丽。

  结句以“无多路”、“殷勤探看”,余韵无穷。

  杜工部蜀中离席

  李商隐

  人生何处不离群,

  世路干戈惜暂分。

  雪岭未归天外使,

  松州犹驻殿前军。

  座中醉客延醒客,

  江上晴云杂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

  当垆仍是卓文君。

  李商隐诗鉴赏

  宣宗大中五年( 851),东川节度使柳仲郢辟李商隐为节度使府书记、检校工部郎中。不久,他又奉差赴西川推狱。这诗是留别僚友杜之作。题意本是“蜀中离席”,因为诗的风格模仿杜甫,所以加“杜工部”三字。

  诗开首以“人生何处不离群”振起,把别离悲伤抛开,以宽慰语作基点,突兀意外。“何处”是说离别本人生常事,而自身更受别离之苦,但乱离之世,惜别为难。二句顶上说“离群”乃因“世路干戈”,指仕途险恶,国家战乱。但“暂分”终究是不好的,故曰“惜”,喜爱欢聚憎恶别离之情从中透出。一句宽慰,二句惜别,一扬一抑,诗人痛苦复杂之情表达出来。“雪岭”即雪山。为唐之西南国境,与吐蕃相接壤。当时吐蕃酋长论恐热诱胁党项和回纥余众侵扰边疆。“松州”为今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松潘县,当时是西南边区与吐蕃交界处。“殿前军”指鱼朝恩领神策军出征。“天外”言其僻远。“犹驻”言边防紧张。

  这两句是说雪山之使未回,松州之军犹驻,边防紧迫,外患严重,诗人忧国之情自然流出。五六句从时事转入眼前离席。“醉客”“ 醒客”乃相互饯别之情浓,“晴云”“ 雨云”指景物之变幻多端。三四句言干戈满路,五六句言情浓景丽,境界变换一新。诗人以“醉客”指无心国事者,而以“醒客”喻自己,说自己心事重重,无心酒宴。而“晴云杂雨云”喻人生之变幻无常。七八句以“美酒”、“送老”“当垆”、“卓文君”陈述成都有许多令人留恋之处,结尾似扬而实抑,宽慰或向往美好生活正反衬诗人心情之痛苦,生活之流离漂泊。

  初 起

  李商隐

  想像咸池日欲光,

  五更钟后更回肠。

  三年苦雾巴江水,

  不为离人照屋梁。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咏物诗,但不同于他从前那些,充满了低沉忧伤的情调诗,这首却充满了对光明的追求与呼唤。

  起句,诗以“想像”开头,想像太阳初起之前在传说中的咸池沐浴,闪耀发亮的动人情景。意境奇特。

  二句转入自身,五更钟响,回肠百转,急盼日出。“更回肠”,唯恐太阳不出,盼望之切。“苦雾巴江”,写作者处境艰难,瘴雾蔽日,潮湿阴暗,不见太阳;“三年”,写诗人留滞巴江时间之长,生活艰苦。实为政治处境的曲折表达。“不为离人照屋梁”,阳光的偏照引发诗人的愤慨,也表达他内心对光明渴望,对幸福的追求。

  诗人虽在现实中遭受种种压抑、伤害,但并没有泯灭对于光明的渴望,并希望终有一天,明媚的阳光能够闪烁在他的头上。

  隋 宫

  李商隐

  乘兴南游不戒严,

  九重谁省谏书函?

  春风举国裁宫锦,

  半作障泥半作帆。

  李商隐诗鉴赏

  首句直点“乘兴”,写隋炀帝好大喜功,极端奢侈。“不戒严”为不戒备,意谓太平。隋炀帝所以“乘兴南游”,正因天下“不戒严”之故,而“不戒严”又为促使其“南游”之“兴”的原因,故次句接言“省谏书”以写他一意孤行。因“乘兴”故“省谏书”,用“谁省”二字以反诘之。三句说“春风举国”,“从乘兴”、“谏书”上推开一步,直转到“举国”上来,境界为之一变,感情转为更深沉更激烈。“春风”一指南游时间季节,“举国”,是写隋炀帝“南游”一举牵动了全国的人力;“裁宫锦”是写“南游”一举动员了全国的物力。结句承三句,“半作”的重复给人以深刻印象与激促的节奏之感,把“宫锦”与“障泥”、船“帆”相对照,直写皇者的朽荒淫,极端挥霍。诗抑扬顿挫的节奏中结束。

  此诗以“乘兴”为基点,把“南游”、“不戒严”、“谏书”、“举国裁锦”、“障泥”、帆”等不同事物联结起来,贯通一气,一曲一直,一扬一抑,在尖锐对比映衬和多种多样的变换中表达出诗人对挥霍亡国的皇帝的悲愤。

  马 嵬

  李商隐

  海外徒闻更九州,

  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

  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

  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

  不及卢家有莫愁!

  李商隐诗鉴赏

  《马嵬》为咏史诗,以李隆基(唐玄宗)、杨玉环(贵妃 )故事为抒情对象。诗开首即说“海外”,指杨玉环死后,唐玄宗曾令方士去海外寻其魂魄,在海外仙山会见了她,杨授以钿合金钗,并坚订他生之约的传说故事而言。诗人以玄宗心情设想,直说九州更变,四海翻腾,海外徒然悲叹,而“他生”之约,难以实现。三四句承上铺写。“空闻”、“宵柝”,即未闻“宵柝”;“无复”、“报晓”,即不用“报晓”。此皆承上两句“徒闻”、“未卜”之意,暗指杨玉环被缢于马嵬事。五六句转入实事。“此日”指贵妃赐死之日,“当时”指七夕相约之时。“六军同驻马”指禁军哗变,李、杨两人的爱情也一同“驻马”了,幻灭成空。“七夕笑牵牛”,意为七夕之夜,长生殿上两人曾欢笑密约,并笑牵牛织女一年一度相见之短暂;“ 当时”曾“笑”他人,而今却不如牵牛织女之长久相恋;相比之下,令人可悯而又可笑。诗人把六军愤慨之情与长生殿秘密之誓,相映成趣,议论深刻,笔锋犀利。七八句以反诘语气反衬作结。“纪”,岁星十二年一周天为一纪,玄宗在位四十五年,约为四纪。“莫愁”古洛阳女子,嫁为卢家妇,婚后生活幸福。此言贵为天子,但反不如百姓的爱情甜蜜,生活幸福。诗人借“莫愁”以寄托感慨。以“如何”来反问,暗含指责。

  蝉

  李商隐

  本以高难饱,

  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

  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

  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

  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诗是咏物诗。诗人借物喻情。“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首句闻蝉鸣而起兴。“高”指蝉栖高树,暗喻自己品格高尚;蝉在高树吸风饮露,所以“难饱”,这又暗合作者身世。由“难饱”而引出“声”来,故哀中含“恨”。但这样的鸣声是徒劳的,因为不能使它摆脱难饱的困境。也就是说,作者不肯同流合污,所以生活清贫,虽然向有力者陈情,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最终却是白费功夫。作者借蝉来表达自己的身世和处境。

  接着“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两句,把诗人不得志的感情推进一步。蝉的鸣声到五更天亮时,已经稀疏得快要断绝了,碧绿的树叶,并不为它的嘶叫而悲伤憔悴,显得那样冷酷无情。蝉声的疏欲断,与树叶的绿碧本无联系,可是作者却怪树无动于衷,冷酷无情。这看似毫无道理,但无理处正见出作者的真实感情。“疏欲断”既是写蝉,也是寄托自己的身世遭遇。蝉,责怪树的无情是无理;但从寄托身世遭遇说,责怪蝉本可以依托荫庇而绿叶却无情,又是有理的。

  接下去出现了一个转折。“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作者在各地当幕僚,是个小官,所以自称薄宦。他经常在各地流转漂泊,好象大水中的根茎到处漂流。这种动荡不安的生活,使他怀念故乡。“田园将芜胡不归,”想必家乡田园里的杂草遍地,作者思归心情更加迫切。

  末联“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用拟人法写蝉。“君”与“我”对举,把咏物和抒情结合起来,呼应开头,首尾圆合。蝉的难饱正与诗人自己举家清贫相应;蝉的鸣叫声,又提醒我这个与蝉命运相似的薄官,想到“故园芜已平”,不免勾起赋归之念。钱锺书先生评论这首诗说:“蝉饥而哀鸣,树则漠然无动,油然自绿也。树无情而人有情,遂起同感。蝉栖树上,却恝置之;蝉鸣非为‘我’发,‘我’却谓其‘相警’,是蝉于我亦‘无情’,而我与之为有情也。错综细腻。”

  朱彝尊把这首咏蝉诗誉为“咏物最上乘”。

  无 题

  李商隐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无题四首》的第一首,抒发一位男子对身处天涯海角的情人的思念之情。首句“来是空言去绝踪”凌空而起,次句“月斜楼上五更钟”宕开写景,两句若即若离。这要和“梦为远别啼难唤”联系起来,方能领略它的神情韵味。远别经年,会合无缘,夜来入梦,两人忽得相见,一觉醒来,却踪迹杳然。但见朦胧斜月空照楼阁,远处传来悠长而凄清的晓钟声。

  梦醒后的空寂更证实了梦境的虚幻。如果说第二句是梦醒后一片空寂孤清的氛围,那么第一句便是主人公的叹息感慨。

  颔联出句追忆梦中情景。“梦为远别啼难唤”,远别的双方,梦中虽得以越过重重阻隔而相会;但即使是在梦中,也免不了离别之苦。梦中相会而来的梦中分别,带来的是难以抑止的梦啼。这样的梦,正反映了长期远别造成的深刻伤痛,强化了刻骨的相思。因此对句“书被催成墨未浓”写梦醒后立刻修书寄远。

  在强烈思念之情驱使下奋笔疾书的当时,是不会注意到墨的浓淡的,只有在“书被催成”之后,才意外地发现原来连墨也成磨浓。

  梦醒书成之际,残烛的余光半照着用金钱绣成翡翠鸟图案的帷帐,芙蓉褥上似乎还依稀浮动着麝熏的幽香。六、七句对室内环境气氛的描绘渲染,很富有象征暗示色彩。刚刚消逝的梦境和眼前所见的室内景象在朦胧光影中浑为一片,分不清究是梦境还是实境。

  烛光半笼,室内若明若暗,恍然犹在梦中;麝香微淡,使人疑心爱人真的来过这里,还留下依稀的余香,上句是以实境为梦境,下句是疑梦境为实境,写恍惚迷离中一时的错觉与幻觉极为生动传神。

  幻觉一经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室空人杳的空虚怅惘,和对方远隔天涯、无缘会合的感慨。尾联借刘晨重寻仙侣不遇的故事,点醒爱情阻隔,“已恨”“更隔”,层递而进,突出了阻隔之无从度越。

  全篇围绕“梦”来写离别之恨。但它并没有按远别—— 思念—— 入梦—— 梦醒的顺序来写。而是先从梦醒时情景写起,然后将梦中与梦后、实境与幻觉来柔合在一起,创造出疑梦疑真、亦梦亦真的艺术境界,最后才点明蓬山万重的阻隔之恨,与首句遥相呼应。

  这样的艺术构思,曲折宕荡,有力地突出爱情阻隔的主题和梦幻式的心理氛围,使全诗充满迷离恍惚的情怀。

  重过圣女祠

  李商隐

  白石岩扉碧藓滋,

  上清沦谪得归迟。

  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一)

  李商隐

  十岁裁诗走马成,

  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

  雏凤清于老凤声。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诗用一条长题说明作诗的缘由。冬郎,是晚唐诗人韩偓的小名。他的父亲韩瞻,字畏之,李商隐的故交和连襟。大中五年(851)秋末,李商隐离京赴梓州(州治在今四川三台)入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韩偓才十岁,就能够在别宴上即席赋诗,才华惊动一座。大中十年,李商隐返回长安,重诵韩偓题赠的诗句,回忆往事,写了两首七绝酬答。这是其中的第一篇。

  酒宴上的蜡烛烧残了大半,烛芯的灰烬也冷却了。

  用“冷灰残烛”,说明送别的筵宴已近尾声,阖座的人触动离情。在这种惨淡的气氛中,十岁的冬郎触发了诗思,飞速地挥写成送别的诗章。这就是本篇头两句对当年情景的追述。别宴的情况交代简略,重点突出冬郎题诗,是为了主题的需要。

  记事已毕,转入评赞。怎样才能不沦于一般的套语呢?诗人使用了比喻的手法,将冬郎父子比作凤凰,以“雏凤清于老凤声”表明青出于蓝,抽象的道理从而转化为具体的形象。如此还不够生动。诗人又联想到,传说中凤凰产在丹山,它喜欢栖息的是梧桐树。

  经过想象的驰骋,便构成这样一幅令人神往的图景:

  遥远的丹山道上,美丽的桐花覆盖遍野,花丛中不时传来雏凤清脆圆润的鸣声,附和着老凤苍亮的呼叫,显得更为悦耳动人。多么富于诗情画意的描绘!看了这幅图画,冬郎的峥嵘年少和俊拔诗才不都跃然纸上了吗?

  使用活生生的联想和想象,将实事实情转化为虚拟的情境、画面,这可以说是李商隐诗歌婉曲达意的又一种表达形式。一首本来容易写得平凡的寄酬诗,以“雏凤声清”的名句历来传诵不衰,除了诗人对后辈的真切情意外,跟这样的表达形式是分不开的。

  板桥晓别

  李商隐

  回望高城落晓河,

  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

  一夜芙蓉红泪多。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与情人言别的诗。题中“板桥”,指唐代汴州城西的板桥店。这里正像长安西边的渭城一样,是一个行旅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和亲友言别之处。

  李商隐这首诗,则以它特有的奇幻绚烂色彩开辟了言别的一种新境界。

  首句回望来路所见。高城指汴州城。晓河指破晓时分的银河。回望汴州方向,原先斜贯中天、高悬在城头上的银河,此刻已经黯淡了,西移垂地。在破晓时分微微发白的天幕背景下,正隐现出高城的朦胧暗影。这对情侣,曾经在这座高城中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分别之际,不免怀着留恋和怅惘的心情翘首回望,彼此都感到刚刚逝去的日子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正像宋代秦观在一首别词中所写的那样,“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满庭芳》)。“落晓河”,既明点题内“晓”字,又暗寓牛女期会已过,离别在即。而这对情侣在分离的前夜依恋话别,彻夜不眠的情景也不难想见。

  次句板桥即景。长亭是板桥上或板桥近旁一座临水的亭阁。它既是昨夜双方别前聚会之处,也是晓来分离之处。长亭的窗下就是微微荡漾的波光。“压”字画出窗户紧贴水波的情景。在朦胧曙色中,这隐现于波光水际的长亭仿佛是幻化出来的某种仙境楼阁,给这场平常的离别涂抹上一层奇幻神秘的传奇色彩。

  那窗下摇漾的微波,一方面让人联想起昨夜双方荡漾难平的感情波流,另一方面又连接着烟波渺渺的去路( 板桥下面就是著名的通济渠),这两方面合起来,也就是所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

  全句写景,意境颇似牛女鹊桥,夜聚晓分,所以和首句所写的“高城落晓河”之景自然融为一片。

  如果说,一、二两句还只是在写景中微露奇幻神秘的色彩,那么三、四两句就完全进入了神话故事的意境。“水仙”句暗用琴高事。《列仙传》上说,琴高是战国时赵人,行神仙道术。曾乘赤鲤来,留月馀复入水去。这里把行者暗比作乘鲤凌波而去的水仙。行者是由水路乘舟西去的,板桥长亭之下此时正停靠着待发的小舟。在前两句所描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景色引发下,这里进一步生出浪漫主义的想象,将“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铃》)的现实场景幻化成“水仙欲上鲤鱼去”的神话境界。所以这想象虽奇幻,却又和眼前景吻合,显得自然真实。《楚辞·九歌·河伯》中曾这样描写送行的场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子。”

  “水仙”句似受到过它的启发,只不过这首诗里所描绘的境界带有童话式的天真意趣罢了。

  末句转写送者。“红泪”暗用薛灵芸事。《拾遗记》上说,魏文帝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用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这里将送行者暗喻为水中芙蓉,以表现她的美艳;又由红色的芙蓉进而想象出它的泪也应该是“红泪”。这种天真浪漫的想象,类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想。不过这句的好处似乎主要在笔意。它是从行者的眼中来写送者,却又不直接描写送者在“晓别”时的情态,而是转忆昨夜一夕这位芙蓉如面的情人泣血伤神的情景。这就不但从“晓别”写出了夜来的伤别,而且从夜来的分离进一步暗示了“晓别”的难堪。昨夜长亭窗户之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的情景,今朝板桥晓别之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的黯然销魂之状也就都如在眼前了。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诗鉴赏

  读李商隐的诗,只能是体会和品味。力求把握诗作的审美意象,并且调动读者自己类似的心理经验,才可能沟通,才得以交流,而其他的办法是无能为力的。譬如说,这首诗中崔雍、崔衮是何许人?家世如何?与诗人的关系怎样?这类问题完全不必去寻找答案,甚至根本不该问。

  凭借诗人提供的文字语码,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一处凤尾森森的竹坞,清幽之至,遗世超尘。非常奇怪又非常合理的是,越是在幽静的处所,思绪却偏偏象插上了双翅而飞翔起来,哪怕思念的对象隔着几重山水,几重城池。浓重的阴云沉积不散,寒霜的迟到才留下了几枝枯萎的荷叶在风中舞动,听上去仿佛是秋雨潇潇。

  在这首诗中,诗人并没有用一字一词来直接抒发他的情感,标明自己的情感状态究竟如何,只使用了一个非常平常的中性词—— “想思”,而其他则全是关于自然物象的描写,是竹坞,是水槛,是秋阴,是枯荷。不过,这诸多物象竟然像是在黄连般苦涩的汁液中浸泡多时,等到嵌入这首感怀诗时,依然发散出沉重痛楚的伤感情调。这哪里是在写物?明明是在写心!可是我们又不能不看到,这首诗又不是浪漫放肆,它的内部结构又充满了审美的秩序。纪昀解释这首诗时曾经指明:“‘秋雨不散’起‘雨声’,‘飞霜’起‘留得枯荷’,此是小处,然亦见得不苟。”也就是说,物象渗透了心声,而心象却又不侵凌物象,两者之间达到了一合二,二合一的那种和谐境界。

  李商隐是开一代诗歌风气的天才。在李杜韩白这些大师的后面,创造显然是难事。也许可以说,李商隐有他自己不得不然的独特选择。较之前辈而言,他也许不够开阔宏大,不够积极乐观,但是他终究开辟了一条新路。这不仅意味着他拨转了诗歌的创作方向,使之内心化与个人化了,更意味着他在心象的驰骋与物象的驾驭之间,寻求到了一种新的审美的均衡,一种新的创造意象的方式。如果一言以蔽之,则可以说李商隐的诗,尽得曲涵含蓄之美,而这正好体现了中国文化所特有的艺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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