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雅舍小品》乞丐、风水

时间:2020-11-11 12:35:52 梁实秋 我要投稿

梁实秋《雅舍小品》乞丐、风水

  引导语:梁实秋具有深厚的中国文学基础,又精研西洋文学,在作品中往往流露出西方随笔式的从容与优雅,虽然生活点滴都可入文,但下笔却是最道地的中文,在温柔敦厚中又能力求儒雅简洁,绝无生硬欧化的痕迹。他的《雅舍小品》就是代表作,下面是小编整理其中的《乞丐》与《风水》,欢迎大家阅读学习。

  

  乞丐

  在我住的这一个古老的城里,乞丐这一种光荣的职业似乎也式微了。从前街头巷尾总点缀着一群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缩头缩脑地挤在人家房檐底下晒太阳,捉虱子,打瞌睡,啜冷粥,偶尔也有些个能挺起腰板,露出笑容,老远地就打躬请安,满嘴的吉祥话,追着洋车能跑上一里半里,喘得像只风箱。还有些扯着哑嗓穿行街巷大声地哀号,像是担贩的吆喝。这些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据说,残羹剩饭的来源现在不甚畅了,大概是剩下来的鸡毛蒜皮和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都被留着自己度命了,家里的一个大坑还填不满,怎能把余沥去滋润别人!一个人单靠喝西北风是维持不了多久的。追车乞讨么?车子都渐渐现代化,在沥青路上风驰电掣,飞毛腿也追不上。汽车停住,砰的一声,只见一套新衣服走了出来,若是一个乞丐赶上前去,伸出胳臂,手心朝上,他能得到什么?给他一张大票,他找得开么?沿街托钵,呼天抢地也没有用。人都穷了,心都硬了,耳都聋了。偌大的城市已经养不起这种近于奢侈的职业。不过,乞丐尚未绝种,在靠近城市的大垃圾山上,还有不少同志在那里发掘宝藏,埋头苦干,手脚并用,一片喧豗。他们并不扰乱治安,也不侵犯产权,但是,说老实话,这群乞丐,无益税收,有碍市容,所以难免不像捕捉野犬那样地被捉了去。饿死的饿死,老成凋谢,继起无人,于是乞丐一业逐渐衰微。

  在乞丐的艺术还很发达的时候,有一个乞讨的妇人给我很深的印象。她的巡回的区域是在我们学校左边。她很知道争取青年,专以学生为对象。她看见一个学生远远地过来,她便在路旁立定,等到走近,便大喊一声“敬礼”,举手、注视、一切如仪。她不喊“爷爷”“奶奶”,她喊“校长”,她大概知道新的升官图上的晋升的层次。随后是她的申诉,其中主要的一点是她的一个老母,年纪是八十。她继续乞讨了五六年,老母还是八十。她很机警,她追随几步之后,若是觉得话不投机,她的申诉便戛然而止,不像某些文章那样啰嗦。她若是得到一个铜板,她的申诉也戛然而止,像是先生听到下课铃声一般。这个人如果还活着,我相信她一定能编出更合时代潮流的一套新词。

  我说乞丐是一种光荣的职业,并不含有鼓励懒惰的意思。乞丐并不是不劳而获的人,你看他晒得黧黑干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何曾安逸。而且他取不伤廉,勉强维持他的灵魂与肉体不至涣散而已。他的乞食的手段不外两种:一种是引人怜,一是讨人厌。他满口“祖宗”“奶奶”地乱叫,听者一旦发生错觉,自己的孝子贤孙居然沦落到这地步,恻隐之心就会油然而起。

  他若是背有瞎眼的老妈在你背后亦步亦趋,或是把畸形的腿露出来给你看,或是带着一窝的孩子环绕着你叫唤,或是在一块硬砖上稽颡在额上撞出一个大包,或是用一根草棍支着那有眼无珠的眼皮,或是像一个“人彘”似的就地擦着,或者申说遭遇,比“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还要来得凄怆,那么你那磨得邦硬的心肠也许要露出一丝的怜悯。怜悯不能动人,他还有一套讨厌的办法。他满脸的鼻涕眼泪,你越厌烦,他挨得越近,看看随时都会贴上去的样子,这时你便会情愿出钱打发他走开,像捐款做一桩卫生事业一般。不管是引人怜或是讨人厌,不过只是略施狡狯,无伤大雅。他不会伤人,他不会犯法;从没有一个人想伤害一个乞丐,他的那一把骨头,不足以当尊臂,从没有一种法律要惩治乞丐,乞丐不肯触犯任何法律所以才成为乞丐。乞丐对社会无益,至少也是并无大害,顶多是有一点有碍观瞻,如有外人参观,稍稍避一下也就罢了。有人认为乞丐是社会的寄生虫,话并不错,不过在寄生虫这一门里,白胖的多得是,一时怕数不到他罢?

  从没有听说过什么人与乞丐为友,因而亦流于乞丐。乞丐永远是被认为现世报的活标本。他的存在饶有教育意义。无论交友多么滥的人,交不到乞丐,乞丐自成为一个阶级,真正的“无产”阶级(除了那只沙锅),乞丐是人群外的一种人。他的生活之最优越处是自由;鹑衣百结,无拘无束,街头流浪,无签到请假之烦,只求免于冻馁,富贵于我如浮云。所以俗语说:“三年要饭,给知县都不干。”乞丐也有他的穷乐。我曾想象一群乞丐享用一只“花子鸡”的景况,我相信那必是一种极纯洁的快乐。CharlesLamb对于乞丐有这样的赞颂:

  褴褛的衣衫,是贫穷的罪过,却是乞丐的袍褂,他的职业的优美的标识,他的财产,他的礼服,他公然出现于公共场所的服装。他永远不会过时,永远不追在时髦后面。他无须穿着宫廷的丧服。他什么颜色都穿,什么也不怕。他的服装比桂格教派的人经过的变化还少。他是宇宙间唯一可以不拘外表的人。世间的.变化与他无干。只有他屹然不动。股票与地产的价格不影响他。农业的或商业的繁荣也与他无涉,最多不过是给他换一批施主。他不必担心有人找他做保。没有人肯过问他的宗教或政治倾向。他是世界上唯一的自由人。

  话虽如此,谁不到山穷水尽谁也不肯做这样的自由人。只有一向做神仙的,如李铁拐和济公之类,游戏人间的时候,才肯短期地化身为一个乞丐。

  风水

  何谓风水?相传郭璞所撰《葬书》说:“葬者乘生气也。经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这话好像等于没说。揣摩其意,大概是说,丧葬之地须要注意其地势环境,尽可能的要找一块令人满意的地方。至于什么“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就有点近于玄虚,人死则气绝,还有什么气散气止之可说?

  葬地最好是在比较高亢的地方,因为低隰的地方容易积水,对于死者骸骨不利;如果地势开廓爽朗,作为阴宅,子孙看着也会觉得心安。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一定要寻龙探脉,找什么“生龙口”,那就未免太难。堪舆家所谓的各种各样的穴形,诸如“七星伴月形”、“双燕抱梁形”、“游龙戏水形”、“美女献花形”、“金凤朝阳形”、“乌鸦归巢形”、“猛虎擒羊形”、“骑马斩关形”……无穷无尽的藏风聚气的吉穴之形,堪舆家说得头头是道,美不可言。我们肉眼凡胎,不谙青乌之术,很难理解,只好姑妄听之。更有所谓“阴刀出鞘形”者,就似乎是想入非非了。

  吉穴的形势何以能影响到后代子孙的发旺富贵,这道理不容易解释。历来学者有许多对于风水之说抱怀疑态度。《张子全书》:“葬法有风水山冈之说,此全无义理。”全无义理,就是胡说乱道之意。司马光《葬论》:“孝经云:‘卜其宅兆。’非若今阴阳家相其山冈风水也。”他也是一口否定了风水的说法。可是多少年来一般民众卜葬尊亲,很少不请教堪舆家的,好像不是为死者求福,而是为后人的富贵着想。活人还想讨死人的便宜。死人有剩余价值,他的墓地风水还能给活人以福祉灾殃!“不得三尺土,子孙永代苦。”真有这种事么?

  有人仕途得意,历经宦海风波,而保持官职如故,人讽之为五朝元老,彼亦欣然以长乐老为荣。或问其术安在,答曰:“祖坟风水佳耳。”后来失势,狼狈去官,则又曰:“听说祖坟上有一棵大树如盖,乃风水所系,被人砍去,遂至如此。”不曰富贵在天,乃云富贵在地!在一棵树!

  人做了皇帝,都以为是子孙万世之业,并且也知道自古没有万岁天子,所以通常在位时就兴建陵寝。风水之佳,规模之大,当然不在话下。我曾路过咸阳,向导遥指一座高高大大的土丘说:“那就是秦始皇墓。”我当然看不出那地方风水有什么异样,我只知道他的帝柞不永,二世而斩。近年他的坟墓也被掘得七零八落了。陵寝有再好不过的风水,也自身难保,还管得了他的孝子贤孙变成为飘萍断梗?近如清朝的慈禧太后,活的时候营建颐和园,造孽还不够,陵寝也造得坚固异常,然而曾几何时禁不住孙殿英的火药炮轰,落得尸骨狼藉。或曰,这怪不得风水,这是气数已尽。既讲风水,又说气数,真是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

  阴宅讲风水,阳宅焉能不讲?民间最起码的风水常识是大门要开在左方。《礼记·曲礼上》:“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其实这是说行军时族旗的位置。后来道家思想才以青龙为最贵之神,白虎为凶神。门开在右手则犯冲了太岁。迄今一般住宅的大门(如果有大门)都是开在左方的。大家既然尚左,成了习俗,我们也就不妨从众。我曾见有些人家,重建大门,改成斜的,是真所谓“斜门”!吉凶祸福,原因错综复杂,岂是两扇大门的位置方向所能左右?车靠左边走,车靠右边行,同样的会出车祸。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山墙房脊冲着我家就于我不利,普通的禳避之法是悬起一面镜子,把迎面而来的凶煞之气轻而易举的反照回去,让对方自己去受用。如果镜子上再画上八卦,则更有除邪厌胜的效力。太上老君诸葛孔明和捉鬼的道士不都是穿八卦衣么?

  据说都市和住宅的地形也事关风水,不可等闲视之。《朱子语录》:“古今建都之地,莫过于冀,所谓无风以散之,有水以界之也。”可是看看那些建都之地,所谓的王气也都没有能延长多久,徒令后人兴起铜驼荆棘之感。北平城墙不是完全方方正正的,西北角和东南角都各缺一块,据说是像“天塌西北地陷东南”,谁也不知道这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只知道如今城墙被拆除了。住宅的地形如果是长方形,前面宽而后面窄,据说不仅是没有裕后之象,而且形似棺木,凶。前些年我就住过这样的一栋房子,住了七年,没事。先我居住此房者,和在我以后迁入者,均奄忽而殁,这有什么稀奇,人孰无死?有一位朋友,其家背山面水,风景奇佳,一日大雨山崩,人与屋俱埋于泥沙之中,死生有命,非关风水。

  近来新官上任,纵不修衙,那张办公桌子却要摆来摆去,斟酌再三,总要摆出一个大吉大利的阵式。一般人家安设床铺也要考虑,大概面西就不大好,怕的是一路归西。西方本是极乐世界所在,并非恶地。床无论面向何方,人总是一路往西行的。

  客有问于余者曰:“先生寓所,风水何如?”我告诉他,我住的地方前后左右都是高楼大厦,我好像是藏身谷底,终日面壁,罕见阳光,虽然台风吹来,亦不大有所感受,还说什么风水?出门则百尺以内,有理发馆六七处,餐厅二十多家,车龙马水,闹闹轰轰,还说什么风水?自求多福,如是而已。

  梁实秋《雅舍小品》读后感

  最初得知这本书时,我便是对‚雅舍‛二字产生了兴趣。

  听爸爸说,那里并非‚雅舍‛,反倒堪比刘禹锡的‚陋室‛了。 而在我看完了序章----或者是那一章中梁实秋先生对"雅舍"的评价,不禁失笑。虽题为"雅舍",却在文中坦言道,"我已渐渐感觉它是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但刘禹锡之《陋室铭》,虽题为"陋室",却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两者相较,倒不知是谁谦逊了。

  梁实秋先生语言幽默,几乎全片贯彻了"讽刺"二字。看到后来,我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每每看到标题上的事物,便下意识地认为这章又是要拿它开刀了。

  有个人曾这样评价过,‚雅舍品人与品世是最深刻的部分。品人中开头就有男人,女人,然后按年龄写,按职业写,再到具体的五个人。基本表达了他对人的看法,有些并不全面,是着重以讽刺去了。如男人这篇,开头一句便是‘男人令人首先感到的印象是脏!’。下一段开头则是‘对了,男人懒。’再如是‘男人多半自私。’‛ 我感觉我和他的想法几乎一致。

  之前也读过王小波先生的《我的精神家园》,也是散文集。如今品读《雅舍小品》,竟隐约感觉二者之间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觉得王小波先生语言太过严肃,反倒不及梁实秋先生毒舌的魅力了——令人无奈一笑,却趣味盎然。

  这本随笔,对人生,对世间百态的看法,有许多问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也许再过很多年再去读,味道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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