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由熊掌说起》

时间:2022-06-12 14:30:57 梁实秋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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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由熊掌说起》

  引导语:梁实秋既是一位文学家,同时也是一位美食家,写了很多关于美食的文章,是个典型的吃货,下面是小编收集的他的《雅舍谈吃》散文集中的《由熊掌说起》,欢迎大家阅读!

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由熊掌说起》

  《中国语文》206期(第三十五卷第二期)刘厚醇先生《动物借用词》一文: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这是孟子的话。我怀疑孟子是否真吃过熊掌,我确信本刊的读者里没有人吃过熊掌。孟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假如不可能两个目标同时达到,应该放弃比较差一点的一个,而选择比较好一点的一个目标。熊掌和猩唇、驼峰全属于“八珍”,孟子用它来代表珍贵的东西;鱼是普通食物,代表平凡的东西。“鱼与熊掌”现在已经成为广泛通用的一句话,因为这个譬喻又简单又确切。(虽然,差不多所有的人全没吃过熊掌;如果当真的叫一般人去选择的话,恐怕全要“舍熊掌而取鱼也”!)

  我也不知道孟子是否真吃过熊掌。若说“本刊的读者里没有人吃过熊掌”,则我不敢“确信”,因为我是“本刊的读者”之一,我吃过。

  民国十一二年间,有一天侍先君到北京东兴楼小酌。我们平常到饭馆去是有固定的房间的,这一天堂倌抱歉地说:“上房一排五间都被王正廷先生预订了,要委屈二位在南房左边一间将就一下。”这无所谓。不久,只见上房灯火辉煌,衣冠济济,场面果然很大。堂倌给我们上菜之后,小声私语:“今天实在对不起,等一下我有一点外敬。”随后他端上了一盘热腾腾的粘糊糊的东西。他说今天王正廷宴客,有熊掌一味,他偷偷地匀出来一小盘,请我们尝尝。这虽然近似贼赃,但他一番雅意却之不恭,而且这东西的来历如何也正难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也就接受了。

  熊掌吃在嘴里,像是一块肥肉,像是“寿司”,又像是鱼唇,又软又粘又烂又腻。高汤煨炖,味自不恶,但在触觉方面并不感觉愉快,不但不愉快,而且好像难以下咽。我们没有下第二箸,真是辜负了堂倌为我们做贼的好意。如果我有选择的自由,我宁舍熊掌而取鱼。

  事有凑巧,初尝异味之后不久,过年的时候,厚德福饭庄黑龙江分号执事送来一大包东西,大概是年礼罢,打开一看,赫然熊掌,黑不溜秋的,上面还附带着一些棕色的硬毛。据说熊掌须用水发,发好久好久,然后洗净切片下锅煨煮,又要煮好久好久。而且煨煮之时还要放进许多美味的东西以为佐料。谁有闲工夫搞这个捞什子!熊掌既为八珍之一,干脆,转送他人。

  所谓八珍,历来的说法不尽相同,《礼记·内则》提到的“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膋”,描述制作之法,其原料不外“牛、羊、糜、鹿、麇、豕、狗、狼”,近代的说法好像是包括“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鸮炙、猩唇、熊掌、酥酪蝉”。其中一部分好像近于神奇,一部分听起来就怪吓人的。所谓珍,全是动物性的。我常想,上天虽然待人不薄,口腹之欲究竟有个限度,天下之口有同嗜,真正的美食不过是一般色香味的享受,不必邪魔外道的去搜求珍异。偶阅明人徐树丕《识小录》,有《居服食三等语》一则:

  汤东谷语人曰:“学者须居中等屋,服下等农,食上等食。何者?茅茨土阶,非今所宜。瓦屋八九间,仅藏图书足矣。故曰中等屋。衣不必绫罗锦绣也,夏葛冬布,适寒暑足矣。故曰下等衣。至于饮食,则当远求名胜之物,山珍海错,名茶法酒,色色俱备,庶不为凡流俗士,故曰上等食也。”

  中等屋、下等衣,吾无闲言。惟所谓上等食,乃指山珍海错而言,则所见甚陋。以言美食,则鸡鸭鱼肉自是正味,青菜豆腐亦有其香,何必龙肝凤髓方得快意?苟烹调得法,日常食物均可令人满足。以言营养,则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菜蔬瓜果,匀配平衡,饮食之道能事尽矣。我当以为吃在中国,非西方所能望其项背,寻思恐未必然,传统八珍之说徒见其荒诞不经耳。

  千里莼羹 未下盐豉

  《世说新语》言语二十六:“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赵璘《因话录》:“千里莼羹,未闻下盐与豉相调和,非也。盖末字误书为未。未下乃地名,千里亦地名。此二处产此二物耳。其地今属平江。”今人杨勇《世说新语校笺》页八六:“宋本作〈但未下盐豉耳〉。未下,当作‘末下’,‘但’字后人亿增。千里、末下皆地名。”盖亦袭赵璘语,更指但字为亿增耳。赵璘是唐朝人,想见唐写本既有此误,宋本因之耳。

  末下即秣陵,可能不误。秣陵是古地名,其地点代有变革,约当今之南京。余曾卜居南京,不闻有特产盐豉。以余所知,杭州豆豉确是甚佳。因思莼羹与盐豉可能有涉,但余从先君及舅氏在杭州楼外楼数度品尝莼羹,均是清汤,极为淡雅,似又绝无调合盐豉之可能。古今烹调方法不同耶?抑各地有异耶?疑怀莫释。

  宋人黄彻《砦溪诗话》卷九:“千里莼羹,未下盐豉,盖言未受和耳。子美‘豉化莼丝熟’,又‘豉添莼菜紫’。圣俞送人秀州云‘剩持盐豉煮紫莼’。鲁直‘盐豉欲催莼菜紫‘。“似此唐宋之人亦有习于以盐豉调和莼羹者矣。吾欲起赵璘于地下而质之。

  “疲马恋旧秣 羁禽思故栖”

  “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是孟郊的句子,人与疲马羁禽无异,高飞远走,疲于津梁,不免怀念自己的旧家园。

  我的老家在北平,是距今一百几十年前由我祖父所置的一所房子。坐落在东城相当热闹的地区,出胡同东口往北是东四牌楼,出胡同西口是南小街子。东四牌楼是四条大街的交叉口,所以商店林立,市容要比西城的西四牌楼繁盛得多。牌楼根儿底下靠右边有一家干果子铺,是我家投资开设的,领东的掌柜的姓任,山西人,父亲常在晚间带着我们几个孩子溜达着到那里小憩,掌柜的经常飨我们以汽水,用玻璃球做塞子的那种小瓶汽水,仰着脖子对着瓶口汩汩而饮之,还有从蜜饯缸里抓出来的蜜饯桃脯的一条条的皮子,当时我认为那是一大享受。南小街子可是又脏又臭又泥泞的一条路,我小时候每天必需走一段南小街去上学,时常在羊肉床子看宰羊,在切面铺买“乾蹦儿”或糖火烧吃。胡同东口外斜对面就是灯市口,是较宽敞的一条街,在那里有当时惟一可以买到英文教科书《汉英初阶》及墨水钢笔的汉英图书馆,以后又添了一家郭纪云,路南还有一家小有名气的专卖卤虾小菜臭豆腐的店。往南走约十五分钟进金鱼胡同便是东安市场了。

  我的家是一所不大不小的房子。地基比街道高得多,门前有四层石台阶,情形很突出,人称“高台阶”。原来门前还有左右分列的上马石凳,因妨碍交通而拆除了。门不大,黑漆红心,浮刻黑字“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门框旁边木牌刻着“积善堂梁”四个字,那时人家常有堂号,例如三槐堂王、百忍堂张等等,积善堂梁出自何典我不知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语见易经,总是勉人为善的好话,作为我们的堂号亦颇不恶。打开大门,里面是一间门洞,左右分列两条懒凳,从前大门在白昼是永远敞着的,谁都可以进来歇歇脚。一九一一年兵变之后才把大门关上,进了大门迎面是两块金砖镂刻的“戬彀”两个大字,戬彀一语出自诗经“俾尔戬彀”,戬是福,彀是禄,取其吉祥之义。前面放着一大缸水葱(正名为莞,音冠),除了水冷成冰的时候总是绿油油的,长得非常旺盛。

  向左转进四扇屏门,是前院,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中间一间辟为过厅,左右两间一为书房一为佛堂。辛亥革命前两年,我的祖父去世,佛堂取消,因为我父亲一向不喜求神拜佛,这间房子成了我的卧室,那间书房属于我的父亲,他镇日价在里面摩挲他的那些有关金石小学的书籍,前院的南边是临街的一排房,作为佣人的居室。前院的西边又是四扇屏门,里面是西跨院,两间北房由塾师居住,两间南房堆置书籍,后来改成了我的书房,小跨院种了四棵紫丁香,高逾墙外,春暖花开时满院芬芳。

  走进过厅,出去又是一个院子,迎面是一个垂花门,门旁有四大盆石榴树,花开似火,结实大而且多,院里又有几棵梨树,后来砍伐改种四棵西府海棠,院子东头是厨房,绕过去一个月亮门通往东院,有一棵高庄柿子树,一棵黑枣树,年年收获累累,此外还有紫荆,榆叶梅等等,我记得这个东院主要用途是摇煤球,年年秋后就要张罗摇煤球。要敷一冬天的使用,煤黑子把煤渣与黄土和在一起,加水,和成稀泥,平铺在地面,用铲子剁成小方粒,放在大簸箩里像滚元宵似的滚成圆球,然后摊在地上晒,这份手艺真不简单,我儿时常在一旁参观十分欣赏,如遇天雨,还要急速动员抢救,否则化为一汪黑水全被冲走了。在那厨房里我是不受欢迎的,厨师嫌我们碍手碍脚,拉面的时候总是塞给我一团面教我走得远远的,我就玩那一团面,直玩到那团面像是一颗煤球为止。

  进了垂花门便是内院,院当中是一个大鱼缸,一度养着金鱼,缸中还矗立着一座小型假山,山上有桥梁房舍之类,后来不知怎么水也涸了,假山也不见了,干脆作为堆置煤灰煤渣之处,一个鱼缸也有它的沧桑!东西厢房到夏天晒得厉害,虽有前廊也无济于事,幸有宽幅一丈以上的帐篷三块每天及时支起,略可遮抗骄阳,祖父逝后,内院建筑了固定的铅铁棚,棚中心设置了两扇活动的天窗,至是“天棚鱼缸石榴树……”乃初具规模,民元之际,家里的环境突然维新,一日之内小辫子剪掉了好几根,而且装上了庞然巨物钉在墙上的“德律风”,号码是六八六,照明的工具原来都是油灯,猪蜡,只有我父亲看书时才能点白光熠熠的僧帽牌的洋蜡,煤油灯认为危险,一向抵制不用,至是里里外外装上了电灯,大放光明,还有两架电扇,西门子制造的,经常不准孩子们走近五尺距离以内,生怕削断了我们的手指。

  内院上房三间,左右各有套间两间,祖父在的时候,他坐在炕上,隔着玻璃窗子外望,我们在院里跑都不敢跑,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听见胡同里有“打糖锣儿的”的声音,一时忘形,蜂拥而出,祖父大吼:“跑什么?留神门牙!”打糖锣儿的乃是卖糖果的小贩,除了糖果之外兼卖廉价玩具。泥捏的小人,蜡烛台,小风筝、摔炮,花样很多,我母亲一律称之为“土筐货”。我们买了一些东西回来,祖父还坐在那里,唤我们进去。上房是我们非经呼唤不能进去的,而且是一经呼唤便非进去不可的,我们战战兢兢的鱼贯而入,他指着我问:“你手里拿着什么?”我说:“糖。”“什么糖?”我递出了手指粗细的两根,一支黑的,一支白的。我解释说:“这黑的,我们取名为狗屎撅;这白的为猫屎橛。”实则那黑的是杏干做的,白的是柿霜糖,祖父笑着接过去,一支咬一口尝尝,连说:“不错,不错。”他要我们下次买的时候也给他买两支,我们奉了圣旨,下次听到糖锣儿一响,一涌而出,站在院子里大叫:“爷爷,你吃猫屎橛,还是吃狗屎橛?”爷爷会立即答腔:“我吃猫屎橛!”这是我所记得的与祖父建立密切关系的开始。

  父母带着我们孩子往西厢房,我同胞一共十一个,我记事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姊妹兄弟四个孩子睡一个大炕,好热闹,尤其是到了冬天,白天玩不够,夜晚钻进被窝齐头睡在炕上还是吱吱喳喳笑话不休,母亲走过来巡视,把每个孩子脖梗子后面的棉被塞紧,使不透风,我感觉得异常的舒适温暖,便怡然入睡了。我活到如今,夜晚睡时脖梗子后面透凉气,便想到母亲当年那一份爱抚的可贵。母亲打发我们睡后还有她的工作,她需要去伺候公婆的茶水点心,直到午夜,她要黎明即起,张罗我们梳洗,她很少睡觉的时间。可是等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情形又周而复始,于是女性惨矣!

  大家庭的膳食是有严格规律的,祖父母吃小锅饭,父母和孩子吃普通饭,男女仆人吃大锅饭,只有吃煮饽饽吃热汤面是例外。我们北方人,饭桌上没有鱼虾,烩虾仁、溜鱼片是馆子里的菜,只有春夏交际的时候黄鱼、大头鱼相继进入旺季,全家才能大快朵颐,每人可以分到一整尾。秋风起,要吃一两回铛爆羊肉,牛肉是永远不进家门的,院子里升起一大红泥火炉的熊熊炭火,有时也用柴,噼噼啪啪的响,铛上肉香四溢,颇为别致。秋高蟹肥,当然也少不了几回持螯把酒,平时吃的饭是标准的家常饭,到了特别的吉庆之日,看祖父母的高兴,说不定就有整只烤猪或是烧鸭之类的犒劳。祖父母的小锅饭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过是爆羊肉、烧茄子、焖扁豆之类,不过是细切细做而已。我记得祖父母进膳时,有时看到我们在院里拍皮球便喊我们进去,教我们张开嘴巴,用筷子夹起半肥半瘦的羊肉片往嘴里塞,我们实在不欣赏肥肉,闭着嘴跑到外面就吐出来,祖父有时候吃得高兴,便教“跑上房的”小厮把厨子唤来,隔着窗子对他说:“你今天的爆羊肉做得好,赏钱两吊!”厨子在院中慌忙屈腿请安,连声谢谢,我觉得很好笑。我祖母天天要吃燕窝,夜晚由老张妈带上老花眼镜坐在门旮旯儿弓着腰驼着背摘燕窝上的细茸毛,好可怜,一清早放在一个薄铫儿里在小炉子上煨。官燕木盒子是我们的,黑漆金饰,很好玩。

  我母亲从来不下厨房,可是经我父亲特烦,并且亲自买回鱼鲜笋蕈之类。母亲亲操刀砧。做出来的菜硬是不同。我十四岁进了清华学校,每星期只准回家一次,除去途中往返,在家只有一顿午饭从容的时间,母亲怜爱我,总是亲自给我特备一道菜,她知道我爱吃什么,时常是一大盘肉丝韭黄如冬笋木耳丝,临起锅加一大勺花雕酒,——菜的香,母的爱,现在回忆起来不禁涎欲滴而泪欲垂!

  我生在西厢房,长在西厢房,回忆儿时生活大半在西厢房的那个大炕上。炕上有个被窝垛,由被褥堆垛起来的,十床八床被褥可以堆得很高,我们爬上爬下以为戏,直到把被窝垛压到连人带被一齐滚落下来然后已。炕上有个炕桌,那是我们启蒙时写读的所在。我同哥姐四个人,盘腿落脚的坐在炕上,或是把腿伸到桌底下,夜晚靠一盏油灯,三根灯草,描红模子,写大字,或是朗诵“一老人,入市中,买鱼两尾,步行回家”。我会满怀疑虑的问父亲:“为什么他买鱼两尾就不许他回家?”惹得一家大笑。有一回我们围着炕桌夜读,我两腿清酸,一时忘形把膝头一拱,哗啦啦一声炕桌滑落地上,油灯墨盒泼洒得一塌糊涂。母亲有时督促我们用功,不准我们淘气,手里握着苕帚疙瘩或是掸子把儿,作威吓状,可是从来没有实行过体罚。这西厢房就是我的窝,夙兴夜寐,没有一个地方比这个窝更为舒适。虽然前面有廊檐而后面无窗,上支下摘的旧式房屋就是这样的通风欠佳。我从小就是喜欢早起早睡,祖父生日有时叫一台“托偶戏”在院中上演,有时候是滦州影戏,唱的无非是什么盘丝洞、走鼓沾棉、三娘教子、武家坡之类,大锣大鼓,尖声细嗓,我吃不消,我依然是按时回房睡觉,大家目我为落落寡合的怪物。可是影戏里有一个角色我至今不忘,那就是每出戏完毕之后上来叩谢赏钱的那个小丑,满身袍褂靴帽而脑后翘着一根小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有人用惊堂木配合着用力敲三下,砰砰砰,清脆可听,我所以对这个角色发生兴趣,是因为他滑稽,同时代表那种只为贪图一吊两吊的小利就不惜卑躬屈节向人磕头的奴才相。这种奴才相在人间世里到处皆是。

  小时过年固然热闹,快意之事也不太多。除夕满院子洒上芝麻秸,踩上去喀吱喀吱响,一乐也;宫灯、纱灯、牛角灯全部出笼,而孩子们也奉准每人提一只纸糊的“气死风”,二乐也;大开赌戒,可以掷状元红,呼卢喝雉,难得放肆,三乐也。但是在另一方面;年菜年年如是,大量制造,等于是天天吃剩菜,几顿煮饽饽吃得人倒尽胃口。杂拌儿么,不管粗细,都少不了尘埃细沙杂拌其间,吃到嘴里牙碜。撤供下来的密供也是罩上了薄薄一层香灰。压岁钱则一律塞进“扑满”,永远没满过,也永远没扑过,后来不知到哪里去了。天寒地冻,无处可玩,街上店铺家家闭户,里面不成腔调的锣鼓点儿此起彼落。厂甸儿能挤死人,为了“喝豆汁儿,就咸菜儿,琉璃喇叭大沙雁儿”,真犯不着,过年最使人窝心的事莫过于挨门去给长辈拜年,其中颇有些位只是年龄比我长些,最可恼的是有时候主人并不挡驾而教你进入厅堂朝上磕头,从门帘后面蓦的钻出一个不三不四的老妈妈,“哟,瞧这家的哥儿长得可出息啦!”辛亥革命以后我们家里不再有这些繁文缛节。

  还有一个后院,四四方方的,相当宽绰。正中央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榆树。后边有榆(余)取其吉利。凡事要留有余,不可尽,是我们民族特性之一。这棵榆树不但高大而且枝干繁茂,其圆如盖,遮满了整个院子。但是不可以坐在下面乘凉,因为上面有无数的红毛绿毛的毛虫,不时的落下来,咕咕嚷嚷的惹人嫌。榆树下面有一个葡萄架,近根处埋一两只死猫,年年葡萄丰收,长长的马乳葡萄。此外靠边还有香椿一、花椒一、嘎嘎儿枣一。每逢春暮,榆树开花结荚,名为榆钱。榆荚纷纷落下时,谓之“榆荚雨”(见《荆楚岁时记》)。施肩吾咏榆荚诗:“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我们北方人生活清苦,遇到榆荚成雨时就要吃一顿榆钱糕。名为糕,实则捡榆钱洗净,和以小米面或捧子面,上锅蒸熟,舀取碗内,加酱油醋麻油及切成段的葱白葱叶而食之。我家每做榆钱糕成,全家上下聚在院里,站在阶前分而食之。比《帝京景物略》所说“四月榆初钱,面和糖蒸食之”,还要简省。仆人吃过一碗两碗之后,照例要请安道谢而退。我的大哥有一次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吃完之后也走到祖母跟前,屈下一条腿深深请了个安,并且说了一声“谢谢您!”祖母勃然大怒,“好哇!你把我当做什么人?……”气得几乎晕厥过去。父亲迫于形势,只好使用家法了。从墙上取下一根藤马鞭,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一五一十的打在我哥哥的屁股上,我本想跟进请安道谢,幸而免,吓得半死,从此我见了榆钱就恶心,对于无理的专制与压迫在幼小时就有了认识。后院东边有个小院,北房三间,南房一间,其间有一口井。井水是苦的,只可汲来洗衣洗菜,但是另有妙用,夏季把西瓜系下去,隔夜取出,透心凉。

  想起这栋旧家宅,顺便想起若干儿时事。如今隔了半个多世纪,房子一定是面目全非了,其实人也不复是当年的模样,纵使我能回去,探视旧居,恐怕我将认不得房子,而房子恐怕也认不得我了。

  梁实秋与美食

  梁实秋(1903—1987),著名文学评论家、散文家、翻译家,公认的华语世界中的一代文化宗师之一,他的许多文学作品都流播海内外,被人们赞为经典。其中“雅舍小品”更是他的代表作,先后印行了三百多版。梁实秋先生也是一位著名的美食家,他曾在北京生活长达三十余载,对北京风味饮食情有独钟,梁实秋谈吃娓娓道来,意味隽永,灵逸洒脱处处可见,其详情多集粹于他写的《雅舍谈吃》一书中,这也是他一生在饮食文化方面才华的集中展示,上图是梁先生在台北的雅舍,这位将箪食瓢饮都写得令人口舌生津的文学家,以一人之力翻译了文学巨匠莎士比亚全集。那段苦行僧般的岁月后期,他就住在台北;其中7年,住在云和街11号。去年10月底,这栋旧居整修后挂牌,是台湾唯一一处完整保留的梁实秋故居。

  梁实秋深爱故乡,深爱故乡的各种风味美食。梁实秋先生1987年在台北去世,从他谈吃的`文章中,透射出了一股浓郁的老北京民间文化之风韵,更引人入胜地展现了旧时京城的一幅幅饮食风俗的画卷。

  梁实秋自从1949年离开大陆在台湾生活近四十年,思念故乡之情一直萦绕着他。细品其《雅舍谈吃》诸多脍炙人口的谈吃文章,也可从中咀嚼出梁先生浓郁的乡思和乡情。上世纪60年代,梁实秋在台北曾回忆说:“我如今闲时沉思,北平零食小贩的呼声俨然在耳,一个个如在目前。”

  梁先生家传的就是美食家,不光会吃、懂吃,还能吃。您要是看过《雅舍谈吃》绝对能从字里行间嗅到馋人的香味来。不能不佩服梁先生观察得精细,这也是他兴趣所在,并用文字仔细地描述出来,小小散文清新脱俗,字字珠玑,让你在阅读中享受纯粹的精神愉悦。

  梁先生从北京吃到南方,从南方吃到台湾,从台湾吃到美国,食力食历俱佳,亦可见其不拒南北风味,“海纳百川”的气魄。

  走在台湾大小城市的街头巷尾,餐馆小吃店鳞次栉比,台湾小吃,是一系列台湾的特殊街头食物的总称,也是台湾在地文化的最佳代表之一。很多游客去台湾,除欣赏美景大饱眼福外,无不去品尝地方小吃,大饱口福。台湾的饮食文化是会聚性和多元化的,近年除了大陆闽南和客家饮食文化的特点外,台湾饮食还受到欧美、日本及东南亚烹饪风格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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