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红楼”的哀歌

时间:2023-08-15 09:10:53 晓丽 迟子建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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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红楼”的哀歌

  10月21日,著名作家迟子建受聘为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驻校作家。迟子建著述颇丰,曾荣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代表作有《伪满洲国》、《额尔古纳河右岸》等。作为一位中国本土作家,迟子建写作岁月离不开红楼梦的滋养,她将《红楼梦》称为“一部常看常新的书”,一部“值得永久品味的小说‘极品’ ”。

  迟子建:“红楼”的哀歌

  《红楼梦》是书中的“月光宝盒”,哪怕你把它放在尘埃中,它也不会因蒙垢而失去光彩。只要你拭去岁月的浮尘开启它,它就会把惊喜带给你,让你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能看到无限的风景。这是一部常看常新的书,是一部值得永久品味的小说“极品”。每隔几年,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把它从书架上取下,重温它的美好。

  年轻的时候读《红楼梦》,特别喜欢给里面的人物贴标签,比如林黛玉是敏感娇弱、单纯如水的好女孩,薛宝钗是个八面玲珑、满腹心机的坏女孩。贾宝玉是个情种,这“浊物”对有姿色的女孩都“怜香惜玉”;至于丫鬟中的晴雯和袭人,一个是可爱到极点,一个则阴损到极致。所谓少不更事,特别容易给人物下论断,把一部丰富的、磅礴大气的作品看简单了。

  人到中年后,再读《红楼梦》,体会到了薛宝钗的那种无奈,王熙凤在张扬中内心的苦辣酸甜,贾宝玉热闹生活背后的那种孤单,贾母行将就木时体味到繁华将逝的那种内心的苍凉。《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没有一个不是性情多重的,它不像《三国演义》中的人物那么脸谱化,它深刻挖掘了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的文学价值也就更高。

  前一段再读《红楼梦》,依然很顺畅地把它读下来了,它的语言魅力是其他的名著难以比拟的,所以阅读的过程是兴味盎然的。只是掩卷之后,有一种深深的怅惘之情,觉得《红楼梦》在哪里损失了点什么。想来想去,我觉得是高鹗所续的那部分出了问题。

  《红楼梦》最精彩的篇章,其实还是曹雪芹写的那部分,它很扎实,充满了生活情趣和人间烟火的气息。比如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和醉卧怡红院,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大观园试才提对额,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憨湘云醉眠芍药烟等等。在曹雪芹的笔下,我们能看到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晴雯撕扇等经典片段;能在酒席之间的填词歌赋的游戏中,认识那个粗俗的薛蟠;能在风雪红梅的壮美景色中,看到青春而灵性的薛宝琴;能在与贾琏的打情骂俏声中,见识到平儿的俏皮和机智。就是那些比较悲壮的章节,如尤三姐拔剑为柳湘莲自刎,在刚烈之中亦可感知那如水的缠绵。曹雪芹的人物,穿梭在大观园的红花绿柳、碧水清溪中,他们是那么的容易感物伤怀,那么的缠绵悱恻。他们就像大观园中的花草植物一样,多姿多彩,充满质感。而到了高鹗那里,有情趣的生活少了,人物间细致入微的情感纠葛和争风吃醋不见了,高鹗急不可耐地让大观园荒芜,让姊妹离散,让人物在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我们可以说,高鹗是深刻的,可是,小说中人物的可信性却大打折扣。究其原因,我以为曹雪芹在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中的收尾一段的《飞鸟各投林》,对高鹗的影响太大了:“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这段词好极了,妙极了,但我想曹雪芹要是写“盛宴必散”这个大结局,他肯定还是要秉承温暖的笔触,一针一针地慢慢挑出伤疤里痈疽,而不是呼啦啦地一上场就喊一声“杀”,闹得个刺刀见红,血淋淋的,使作品的艺术风味发生了逆转。于是,当我读到“宴海棠贾母赏花妖”“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的章节时,心中总有不舒服的感觉。黛玉在《红楼梦》中是个必死无疑的人物,因为她偿还完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后,就要“归位”。我觉得在曹雪芹笔下,已经隐藏着黛玉之死的方式,那就是“葬花”的方式,是隐含着浪漫之气的死亡,而不是高鹗所续的焚稿断痴情。这边宝钗出阁大礼,那边黛玉含着一腔幽愤离去,这种过于鲜明的对比我想肯定不是曹雪芹想要的结局。按我的理解,黛玉泪流干后,应该如一朵被风劫掠而落入水中的花朵一样死亡,非常的平静,也非常的鲜浓和华美。这样处理黛玉,其悲剧性会更强烈一些。但高鹗太想做哲学家了,他看透了人世间的兴衰荣辱,他把太沉重的思想的“核”附加在那些柔弱的女孩身上,由她们来做代言人,他毫不在意这种“承担”的结果会带来小说那种“水分”的丧失,所以当我读到“活冤孽妙尼遭大劫”时,真的是忍无可忍。妙玉的结局因为有着高鹗先入为主的一定要处理成悲剧的想法,她被写得过于“惨烈”,其实这有悖于曹雪芹对妙玉性情的描述,不太符合妙玉命运的发展逻辑。为什么不能把她处理成荒凉的大观园中的最后一位孤独的守望者呢?

  小说是要有丰沛的“水分”的,这样它才会因“汁液饱满”而好看。我觉得曹雪芹精心搭制了一座“红楼”,如果是他亲手毁掉它,会一根木椽、一条横梁地轻轻地拆除,看着它渐渐倾斜,而不是像高鹗一样,上来就一顿“狂轰滥炸”,疏忽间就使大厦成为废墟。所以我觉得曹雪芹是文学家,而高鹗是哲学家。哲学家续写文学家的书,肯定会“气不相接”,这也是《红楼梦》带给人的遗憾之处。高鹗为自己“深刻的思想”唱了一曲赞歌,而他为《红楼梦》和曹雪芹,却是唱了一首哀歌。

  迟子建简介

  迟子建,1964 年出生,黑龙江人,是当代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主要作品有《雾月牛栏》、《伪满洲国》、《白银那》、《光明在低头的一瞬》、《额尔古纳河右岸》等,她是唯一一位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两次获得冰心散文奖、一次庄重文文学奖、一次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一次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在所有这些奖项中包括了散文奖、中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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