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当年磨剪声散文
论磨刀的技术，在我们这一带十里八村里，毛毡的技术名气最大，只要他扛着那套磨刀的家什一溜，就有干不完的活儿，走哪里干哪里吃那里。
毛毡这人很随和，对谁都不会发脾气。不管是大人小孩见到他，都肯跟他主动打招呼：今个毛毡朝那村子去？毛毡根本也不会生气，像个猴子一样，把头一缩，不自觉地露出那对包也包不住向外刺棱多长的牙齿，笑着说：哪庄有活到哪庄。之后便递给你一根他用纸自卷的土烟卷，对着火便匆匆走去。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毛毡最肯到俺庄上溜，他说庄大活多，一干就是一天，不要来回跑路。那时候，自行车都很少，不要说骑摩托车和电动车了。毛毡那时候年轻，大约二十四五岁，就开始干这磨刀磨剪子的活儿。生活对他太不公平，不知哪辈子欠了谁家的账，得罪了哪路上神，一股脑把人间所有的丑陋都集中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看，他的个头高高的，却长了个很不对称的大嘴，且上下错位，不停地抽蓄；二十多岁的人了，脑袋长得只有拳头子大小，上边只有几根黄毛；两只眼睛只有豆粒那么大，眼睑向外翻着，露出红色的嫩肉，不笑还好些，一笑都能把人给吓死，就像一个小鬼一样，女孩子们都看不上他。
毛毡虽然长相不咋的，但是人很本分，不知是从哪学来的一套磨刀手艺，自己动手做了一条一人多长的板凳，一头系上一块磨刀石，另一头则挂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磨刀的器具，天天一大早起来，他从不洗手洗脸，扛起这家伙出门，一走一天，他早早盘计好早上在哪吃，中午又在谁家里吃，时间点掐得非常准，他给人家磨刀磨剪子不要钱，人家给他端碗稀饭拿个窝窝头吃。
毛毡磨刀的技术真有一绝，特别是磨剪子，磨好后，一般人都知道，剪刀最怕往地上摔，一摔刀口就错位，就绞不住东西了，人们就说剪刀“不快了”。可毛毡不一样，他给人磨好后，都是随手往地上猛地一撂，“扑哒”一声，人家吓得出一身冷汗，他却若无其事地笑着吸闷烟。主人随手拿一块棉花，歪着头这样绞那样试，绞出来的两个切面像刀子裁的一样整齐，发出“刺刺”的声音，十分锋利，满意得很，只见毛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烟盒纸递给她：绞绞看，不快不要钱！女主人咋剪咋快，又很轻很快，一边给他掏钱，一边还不忘给他穷开心：好，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个花媳妇。毛毡听后一准都能笑上老半天。毛毡这套手艺，在那过去的贫穷岁月里，一个月也能给他带来几十块钱的收入，使得娘俩吃盐灌油及一些花销都能裹得住。
土地联产承包以后，毛毡嫌干这活挣钱少，就跟着人家到长春干建筑活，一个月比干几个月磨刀的钱还多，手里有了钱，有人给他张罗介绍了一个四川老婆，比他大十多岁，那女的还带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有的人笑话他、挖苦他：要找就找一个年轻的，找这么一个老娘们弄到家里当娘还差不多！毛毡也不生气，说：天下好女人多得很，那都不是俺玩的鸟，俺不管年纪大小，能跟俺过日子，能做饭、“暖脚”就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说这类风凉话了。
有多少年，我都没有见到过毛毡了，他或死了，抑或还活着，想必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了。闲暇的时候，我偶尔在心里这样想着。前几天，我回老家，向母亲打听毛毡的消息，母亲说，现在人家毛毡熬好了，享福了，前些日子还来咱庄磨刀呢！正说着，母亲压低声音说，你听庄里头叫喊的`莫非是他。我侧耳倾听，又从庄里传来：“抢刀磨剪子换剪子轴”的声音。这久违的声音，我听得倍感亲切熟悉。母亲说，这叫喊的人就是毛毡！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来到庄里头，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腰似乎驼了很多，一看就知道是毛毡。不过变化太大了，人老了，当年那套家什也不见了，长板凳换成了崭新的三轮电动车，磨刀石换成了磨刀机，电瓶开关一搬，磨刀机就飞快地“呼呼”转起来。我问他，那么大岁数了，还能干动吗？毛毡笑着说：过去俺干这生意是为了挣钱活命，现在真的纯碎是为了找老人聚堆说话，还能活几年呢，现在俺不缺钱了，儿子上大学留在美国当老板，一月工资都万把块钱，是美金！他一给我寄钱都是美金，啥活也不叫我干，在家里等着享福。生就里庄稼人的命，享不起来那个福，一闲就害病，权当到处跑跑玩玩，有活就干，没活就找老年人打八张赢贴纸条的，有说有笑多开心，还能长寿哩。毛毡言谈举止间，流露不尽满心的的欢喜和幸福。
我们正说着话，几个和毛毡年纪不相上下的老头，一起围拢过来，一个老头打趣说：毛毡，这几天八张的技术有长进吧？毛毡说：甭净瞎吹牛皮，我先把这把剪子磨好，你们先把纸条撕好稍等一会。等毛毡磨好剪刀，他从腰里掏出一盒“大中华”，每人给上一根，叫大家尝尝好烟吸着啥味？几位老者面面相觑，不再言语，好像眼前的毛毡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见毛毡把那盒鼓囊囊的烟，大大方方的放在别人搬来打牌的小桌上。毛毡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副美式扑克对大家说：看看，这是远路的“老美”的扑克，给咱中国的不一样吧。几位老者围拢过来，又是摸又是看，看够摸够，侃了一阵子，便你一张我一张的起起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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