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之哀随笔

时间:2021-06-12 12:50:28 随笔 我要投稿

手艺人之哀随笔

  “哥们,我爸不行了。”

手艺人之哀随笔

  5月29日凌晨2点42分,我收到了好友小周给我发来的简讯。虽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听说他的父亲因为病重进医院抢救;虽然早就清楚,肺腺癌晚期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但看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我与小周的父亲,这边暂且叫他老郑吧,有过一面之缘。我与小周是学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教练带了5、6个人,我与他学历最好,但也是那拨人中学得最差的两个。教练经常拿我们两个开刷,说我们是“书读傻了”。正因为如此,我们也算得上是一对“患难兄弟”。

  小周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他的父亲,从他嘴里得知,老郑是个典型的技术牛人,早在十几年前,就以专业修理自动绣花机主控线路板起家。那个小微企业迅速崛起的年代,老郑如同一位世外高人般横空出世,对当时温岭的绣花产业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从此,温岭绣花产业有了能维持健康发展的修理工。这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经过十几年的摸索,从绣花机的电控到机械原理,无一不精。能够做到一个人独立制作和改装机器,精密度更是能做到一根线到底不断;光听声音就知道机器哪里有问题不用尺子就能看出机械平衡。特种绣、亮片绣、盘带绣、毛针绣……什么流行,就做什么。通过他手制作出的机器,质量好、产量高,只要有一点问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别人说报废的他能修理,即使电脑线路板烂掉烧出一个大洞也能在他手里起死回生。

  凭借着这身手艺,老郑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他筑了新房、买了轿车、成立了自己的绣花机工作室。小周说,那时候他们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而这一切都是靠着老郑一个人,起早贪黑,在那间灰暗的工作室,一个螺丝、一条电线,一锤子、一电焊做出来的。

  跟一般的技术牛人一样,老郑的骨子里十分固执,而他这种固执在小周眼里,却近乎是一种“偏执”,或者说是“变态”。他可以一个月关在环境恶劣的工作室里不出来,并且连续工作2、3天不吃不睡;他可以好几天不跟家里人说上一句话,可以好几个月不见自己的孩子,但他就是不能一天离开自己的绣花机。并且,他极度地自负又极度地不自信,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绣花机技术已经达到业内顶尖水平,无人能及;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的合作伙伴极不信任,不愿意将自己的技术手把手地教给别人,认为他们会盗取、侵吞自己的技术。于是,在这个产业转型和技术飞速发展的年代,他的绣花机事业一日不如一日。很多买过他机器的商人,都通过他的帮助,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而他依旧守着那个十几平米的工作室。

  “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爸跟人家合作,边做机器,边生产呢?”我曾非常疑惑地问过小周。照理说,老郑这么聪明的人,有技术、有资源,我面前的小周应该早已是开着豪车的富二代才对。小周似乎很无奈,“我早就跟我爸说过,而且早先也有很多人找我爸合作过,但是他都一一回绝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卖的是技术,而不是产品,开厂做绣花生意是商人的行为,而不是技术员的作为。”小周结识我这个朋友,非常高兴,因为我也跟他一样有着许许多多奇特的想法,有着同样丰富多彩的“创业”经历。关键是,对待他爸的问题上,我们想法非常一致,那就是要“技术+生产”。

  我曾有幸见过老郑一面,没想到这一见,却是永别。

  去年暑假期间,小周热心地邀我去他们家做客,顺便看看他老爹的那些“宝贝”。小周家住在台州三区交界地带,近年来由于城市征地扩建,经济水平有了显著提升,是名副其实的经济强村。小周家就在一条“臭水沟”的旁边,有两栋楼房,一栋住人、一栋摆放绣花机。住人的那栋楼只有两层,一层同样摆放着绣花机、工作台、机床等各种机器和零件。小周说,那就是他爸的工作室。我进屋的时候,老郑正在摆弄着一堆破旧的电路板,密密麻麻串成一根麻花似的。“叔叔好,在忙啦?”我礼貌地打了招呼。只见面前的老郑顿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地从嘴里挤出来一个字,“哦”。眼睛却始终没有从他那根麻花上挪开一寸。

  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除了小周、老郑外,还住着小周的母亲、奶奶、以及一个还在读初中的妹妹。我打完招呼,把买来的西瓜放在桌上后,就和小周下楼去了。这时候,老郑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我和小周一直就在楼下捣鼓他的小发明,但是始终没见着老郑。经过这次短暂的接触,或者说只能是匆匆一面,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老郑不愿意和那些人合作开厂的原因,因为老郑身上太有那种典型技术宅男的特点了:古板、孤独、骄傲、不善与人交往。他的这种性格是无论如何做不了生意的。

  再后来,我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与小周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但是小周时常会在微信里跟我谈他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以及抱怨老郑固执地不让他出去工作,不让他做自己想做的发明,只是让他快点接手自己的事业,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倾囊相授。而小周脾气上却是随了他爸的固执和独立,不愿意学,也学不会。直到老郑的病情一天天地加重,小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必须得支撑起这个家。他开始有目的性地学习老郑的技术,也不顾家人的反对,到宁波一家公司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日子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毫无希望。结果,今年4月,医院又传来了病危的通知。

  说起老郑的病情,他的这份事业脱不了干系。因为从事的是技术研发和机器维修这些高强度的工作,老郑的身体经常处于一种超负荷的运载模式,再加上,工作室的环境恶劣,电辐射、粉尘、重金属污染等都严重摧残老郑的身心健康。早在几年前,老郑就出现了开车想睡觉,工作了一天后就非常累的情况,家人们都劝他去看看医生,但老郑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仍然不要命地战斗在第一线。直到2013年8月份,带病在温岭改装机器的老郑被查出了肺腺癌淋巴转移,10月底去上海瑞金医院进行穿刺又确诊了这一病情。之后,老郑每个月都需要去医院做一次化疗,剧烈的疼痛像开水倒进身体里,因为舍不得家人,老郑每次都是咬着牙关坚持下来。结果,奇迹终于出现了,老郑成了全肺化疗效果最好的,病友们一个个离开了人世,而老郑的肺部癌块却在一天天地缩小,最后肺部炎症几乎完全消失。因为频繁化疗,到了第6次的时候,副作用开始显现,老郑的头有些隐隐作痛,肺科主任建议老郑改用药物治疗,因为他的基因检测与药物相配,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但是昂贵的药物治疗,让老郑打了退堂鼓,抱着侥幸心理,老郑坚持进行了地7次化疗。事后,因为脑压过高,老郑的头痛欲裂,出现了严重的癫痫症状,视网膜也开始水肿。最后,实在无力坚持的老郑,终于选择了药物治疗,就这样,神奇的老郑又在阎王爷那里捡回来一条命。经过药物治疗后的老郑身体开始好转,不到一周居然可以下床走路了。坚强的老郑立马操起了自己的老本行,虽然医生让他好好休养,虽然刚起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但是老郑依旧是过去的那个老郑,在他的生命里,绣花机是一项神圣的事业,是他永远割舍不了的爱。

  然而,这回命运之神没有再眷顾老郑,他再一次因为操劳过度旧病复发,生命垂危。躺在病床上的老郑,此时此刻再也无法动弹,他的眼睛也因为长期脑压过高而失明。拿医生的话来说,他就是勉强还有一口气撑着,咽不下去。这种不舍,有对于家人的留恋和自责,有对于子女的'担忧和怜惜,也有对于自己未尽事业的遗憾与希望。这是一个永不低头的男人,这是一个勇攀高峰的技术牛人,但在疾病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和低微。

  小周有一天问我说,“父亲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这个曾经满脑子氢电池、核动力、全息影像的大男孩此刻显得如此地迷茫和无助。我想,他现在肯定特别想回到从前,他一定会遵从他父亲的希望,跟老郑一起,共同开创美好的绣花机事业;或者,他还是那个叛逆的、充满幻想的大男孩,只是他会在老郑累的时候,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把他拖去休息。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老郑的故事,是笔者受主人公小周的邀请后写的。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写这么悲伤的文章,一是不会写,二是怕写不好,是对老郑生命历程的一种亵渎。思考再三后,我终究还是下了决心。作为好友,我相信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他的父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除了为他的父亲老郑祈福,我想小周想要表达的意思还包括以下几层:

  第一、 我国技术人员,特别是民间的技术人员缺乏良好的环境、政策支持。老郑原本一直想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限于种种严苛的注册要求,至今未能如愿。虽然老郑技术过硬、专业能力强,但是非科班出身的弊病,使他一路走来遭到了太多的不信任和轻视。同时,我国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还不完善,老郑早年下海被骗的经历也对他今后的孤注一掷有很大影响。

  第二、 我国落后的医疗水平和少数医生的医德问题。老郑第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医生诊断为肺炎,在一个多月针对性治疗不见好转的情况下,转而去大医院,结果发现癌症时已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同时在一路的求医过程中,有少部分的医生为了一己私欲,滥用药物和过度治疗,最后无力回天时又推卸责任,要求另谋高处。

  第三、 我国农村医疗保险制度尚不健全。按照目前医疗保险制度来看,农村人口住院报销比例是镇卫生院60%、二级医院40%、三级医院30%,异地报销比例更低;大病报销比例采取分段补偿,镇级合作医疗住院及尿毒症门诊血透、肿瘤门诊放疗和化疗补偿年限额1.1万元。此外,急症、化疗用药、靶向治疗等都未纳入农村医保范围,昂贵的治疗费用也给老郑家庭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第四、 老郑的故事也在告诫我们当代的年轻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别忘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有空多陪陪你的家人。有些你所不在乎的,或者无所谓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变成你最珍惜而不可得的东西。

  第五、 呼唤临终关怀。老郑这一病,不仅身体上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精神上也备受折磨。我们迫切需要有专业的社会工作者对老郑进行灵性关怀和护理,以减轻其疾病的症状、延缓疾病的发展。对老郑来说,可以更好地赢得人生最后的尊严;对老郑的家人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我很担忧,或许明天老郑就会离开我们,离开他钟爱一生的绣花机事业。但我相信,老郑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49岁,正当步入知天命的年纪,老郑留给我们的思考,他的坚持、他的遭遇,以及他的背后所承载的这个社会的痛,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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